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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的“斋”、武松的虎,和一碗牛肉

  王吴军

  戴敦邦绘《水浒传》插图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出版

  每次翻开《水浒传》这部书,我总是觉得有一股酱牛肉的香气弥漫了出来。那不是高档酒楼里雕花银盘盛着的精致菜肴,而是乡野小店粗瓷碗里堆得冒尖的酱红色的牛肉,油汁顺着牛肉块直往下淌,浸得碗沿都泛着耀眼的亮。店家的菜刀下去,“笃笃”声里溅起细碎的肉末,混着檐下的风、灶间的烟火,还有好汉们拍着桌子喊“再切二斤”的爽朗,全在字里行间扎了根。

  好汉碗中肉浸着侠气豪情

  我总是爱把《水浒传》里描写牛肉的这些段落翻来覆去地读,连标点符号都像沾了油香。我仿佛能看见武松把牛肉往嘴里送时,腮帮子鼓鼓的模样;我也似乎能听见鲁智深嚼牛肉时含糊的赞叹,连空气里都飘着酱油与八角混煮的醇厚。

  鲁智深要去大相国寺,途经桃花村时在刘太公家大吃了一顿。当时,刘太公让人上了一盘酱牛肉,外加四盘菜。鲁智深二话不说,很快就把酒菜一扫而光。他还嫌弃没有米饭,于是,刘太公又让人端来一盆米饭,鲁智深才吃了个大半饱。后来,当谈及要处理强盗一事时,鲁智深又吃了一只鹅,喝了二三十碗酒,才算吃尽兴了。鲁智深这个出家人把酱牛肉吃得那么香,他一个人吃,旁边五个人看,一屋子的人眼都看直了。连刘太公都说,鲁智深真乃神人。我想,鲁智深吃的那盘牛肉肯定是煮得极烂,入口即化,不然怎会一扫而光。

  书中最妙的是武松过景阳冈时吃牛肉喝酒。在《水浒传》中,武松的形象非常鲜明生动,他在景阳冈打虎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当时,武松在阳谷县地界,行至景阳冈下,进入一家写着“三碗不过冈”的酒店。武松先是叫店家切二三斤熟牛肉,又连饮了三碗酒,觉得不过瘾,便让店家再筛酒添肉,他前前后后共喝了十八碗酒,吃了数斤熟牛肉。酒足饭饱后,他不顾店家再三劝阻,趁着酒兴执意要过景阳冈。行至冈上,他果然遭遇了那只吊睛白额大虫。危急关头,武松全无惧色,最终赤手空拳将老虎打死,成就了一段英雄传奇。《水浒传》中的这一情节无疑将武松的豪爽、勇猛展现得淋漓尽致。我总忍不住想,他当时吃的牛肉,定是带着松木熏过的焦香,还裹着炭火的余温,不然,怎么会让他在打虎时平添三分神力?

  林冲风雪山神庙的那晚,草厅塌了半边。他抱着酒葫芦躲进庙里,从怀里摸出的熟牛肉已经凉透了,却越嚼越香。牛肉浸着他身上的雪水,带着点冰碴儿,可是,咽下去时,竟暖得胸口发疼——这牛肉是寒夜里的一点星火,是英雄落难时仍然攥在手里的人间滋味。

  文学背后藏着历史真实

  好汉们吃的牛肉,不只是小说里的侠义符号,更是北宋市井的真实写照。合上《水浒传》,我忽然想起:书中好汉们大快朵颐的熟牛肉,在北宋的市井里,藏着律法与民生的微妙距离。《宋刑统》中明明写着:“诸故杀官私牛者,徒一年半,主自杀牛马者徒一年。”连牛主人宰杀自家牛都要被判一年徒刑;宋真宗更是下诏,对私屠耕牛者处以重杖之刑。后来,江浙官员联名上书说“犯禁者众”,监狱都装不下,皇帝最终也只能无奈妥协。原来,小说里的牛肉铺子从来不是虚构的,竟是现实的生动写照。那些遍布在村口路边的小店,挂着“熟牛肉”的幌子,案台上摆着亮闪闪的菜刀,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切肉时手腕翻飞——这画面是北宋市井里最鲜活的“叛逆”风景。

  我国吃牛肉的历史悠远而厚重。《诗经》里有“尔牛来思,其耳湿湿……三十维物,尔牲则具”的句子,把牛视为祭祀的圣物。《礼记》中记载的“牛炙”(烤牛肉)是贵族宴席上的珍馐;而在周天子的祭祀礼仪中,牛肉与羊、豕(猪)并列为“太牢”,是祭祀大典的核心供品。古人也一直认为,牛肉之美,天下之至味,寻常百姓也盼着能在节庆时尝上一口。到了北宋,《水浒传》里的牛肉,化作了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那些卖牛肉的小店,多是前店后坊的格局,门口搭着遮阳的凉棚,摆着几张八仙桌,桌腿上还沾着泥土与酒渍。店家往往是夫妻搭档,丈夫在后厨煮肉,妻子在前堂招呼,见到客人来了,先舀一碗热汤,再切一盘牛肉,动作麻利得很。这般场景让我想起《东京梦华录》里的市井描写,原来,小说与史书竟能在一碗牛肉里达成默契。明清时期,是牛肉的逐步开放阶段。这时,牛肉的管制放松,允许宰杀那些羸弱不堪的耕牛并报备。清朝袁枚的《随园食单》中,便记载了牛肉菜肴,只是彼时牛肉的价格仍高于猪肉,未能完全成为寻常人家的日常食材。

  古人写牛肉的诗词,或记现实图景,或绘市井烟火,皆鲜活动人。唐代文学家元稹在《田家词》里写道:“牛咤咤,田确确。旱块敲牛蹄趵趵,……一日官军收海服,驱牛驾车食牛肉。”连牛蹄踏过田埂的声响都藏在了字里行间。北宋文学家张耒在《田家三首》中更以质朴笔触勾勒出乡村盛景:“社南村酒白如饧,邻翁宰牛邻媪烹。”这正是乡邻间社日庆典的热闹场景,宰牛烹肉在当时是规格颇高的共享盛宴。南宋诗人华岳《郊饮》中则有“牛肉秤来带骨烧”的诗句,一个“烧”字便勾出炭火噼啪、油脂滴落的画面,牛肉香仿佛能从书页间飘出来。明代诗人高启笔下的“牛肉粗肥酒卮大”,更是把好汉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写得活灵活现。这些句子没有半点雕琢,却比精致的辞藻更为动人,就像《水浒传》一书里的牛肉,不用雕花摆盘,不用玉盘珍馐,只用一个粗瓷碗碟盛着,便足以勾得人无比垂涎。我常想,若是这些诗人也读过《水浒传》这部书,定会为武松案头的那盘牛肉题诗,或许是“景阳冈下牛肉香,醉里挥拳伏虎狂”,恰配得上那股子江湖气,直白又热烈。

  在牛肉香里读懂水浒深意

  我一直觉得,历史小说的美,正在于虚实交织的韵味,它不是冰冷的史料堆砌,是让历史在细节里活过来。《水浒传》里的牛肉,既能引出北宋的律法条文,也能还原当时市井百姓的生活场景,既能展现英雄的豪迈气概,也能窥见女子的非凡风采。

  当我在《水浒传》中读到武松吃牛肉时,想到的不仅是他打虎时的英勇,还有北宋百姓对牛肉的喜爱。当我在《水浒传》里看到孙二娘操刀切牛肉时,想到的不仅是她的泼辣爽利,还有古代女子冲破礼教束缚的鲜活勇气。这种由小见大的视角,让历史变得可感可知,让文化有了暖暖的温度。

  我觉得,《水浒传》里的牛肉,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的意义。它是江湖豪情的载体——英雄相聚,无需山珍海味,一大盘牛肉、一大碗烈酒,便足以畅叙平生、共赴大义。它也是人间烟火的缩影,店家的吆喝声、客人的畅谈声,都融合着真实的生活气息。我忽然明白了,我为何这般喜爱《水浒传》一书中的牛肉,因为这盘牛肉里,藏着古人的生活智慧,藏着江湖的恩怨情仇,藏着文化的传承与变迁。下次再读《水浒传》时,我可能还会先寻觅书中那些弥漫着牛肉香的段落。

  而每当指尖拂过那些字句,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砧板上的“笃笃”声混着好汉们的笑声漫出来。那股穿越千年的牛肉香,依旧扑鼻而来。(作者为藏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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