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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红毛背心

(来源:市场星报)

立冬的风卷着细碎的雨敲打着窗玻璃,我在衣柜里翻找着过冬的衣物,柜底里埋着一件红色的毛背心,我轻轻地把它提出来,像提起一坛尘封的老酒。抖开的刹那,一片沉静的、但依旧鲜亮的红在我眼前漾开。雾白的光,从窗格里斜斜地探进来,落在这红上,竟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暖意。

这件红毛背心是妹夫送给父亲的礼物。父亲接过礼物时,双手反复地摩挲,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还是年轻人有心,这颜色亮堂,穿着暖和。”他逢人便说,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自那以后,春秋冬三季,这件红毛背心便成了父亲的标配。我喜欢给父亲拍照,红背心便成了镜头里最鲜明的底色。春日里他走在树荫下,红背心映着嫩绿的树叶,像一团跳动的火;秋日登高时,满目黄叶,看那抹红格外耀眼,父亲拄着拐杖站在秋日的阳光下,笑容比阳光还灿烂;就连冬日围炉夜话,红背心也能为昏黄的灯光添几分暖意,衬得父亲脸色红润,精神矍铄。那些照片里,父亲的白发与红背心相映成辉,成了我记忆中最鲜活的画面。

日子久了,再结实的衣物也免不了岁月的侵蚀。有一回,我去医院看望父亲,他将红毛背心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给我看:“这里,还有这里,叫虫子蛀了几个小眼,你手巧,给补补罢。”我接过来,对着光细细地寻,果然看见几个米粒大小的洞,像时光无意间眨了一下眼。我把红毛背心带回家,寻来红丝线,那颜色虽新些,倒也相差无几。我就坐在窗下,一针,一线,将那些小小的残缺细细地缝合。仿佛不只是在缝补一件衣裳,倒像是在抚平父亲岁月里那些看不见的褶皱。小时候我们兄妹的袜子、裤子、鞋子破了都是父亲缝补的,父亲是军人出身,有着一手好针线活。如今这活轮到我了,我的手微微一颤,这不只是在缝补一件红毛背心,这是在进行一种庄严的交接。用我手中的线,缝补父亲日渐稀薄的日子;用我尚还年轻的时光,去延续他渐行渐远的生命。补好后,把红毛背心洗得干干净净,在太阳下晒得蓬松柔软,再给父亲送去。他穿上,用手抚摸着那些补过的地方,脸上是满足、毫无芥蒂的笑。

再后来,父亲依然天天穿着它,补过的地方渐渐与原有的毛线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竟瞧不出痕迹。他总说:“缝补过的衣裳更贴身,就像日子,磕磕绊绊补一补,照样过得红火。”我那时只当是父亲念旧,直到后来才懂,他珍惜的哪里是一件背心,分明是晚辈的孝心,是寻常日子里的温暖牵挂。

父亲走后,我们兄妹收拾遗物,那些看似值钱的东西,我一件也未留。我的眼里、心里只装着这件红背心。我跟哥哥说:“把这件红毛背心留给我吧!”我把它叠得方方正正,收起来,像藏起一页最不忍卒读的往事。它不值什么钱,可那上面有着父亲的体温,有他微微佝偻的背影,有我穿过针引过线的牵挂。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值钱”的呢?此刻,我将它贴在脸上,那羊毛的质感,微微的毛糙,仿佛还带着父亲身体的记忆和他的体香。我好像又看见了他,就坐在靠窗的病榻上,穿着这件红毛背心,手拿着我送去的报纸,一行一行地阅读着,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他偶尔抬起头,对我温和地笑一笑,并不说话。

如今我触摸着这件红毛背心,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这是我在用记忆的丝线,缝合生与死的罅隙;是在用思念的针脚,把父亲永远地绣在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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