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嘉兴日报)
转自:嘉兴日报
■孙志强
清康熙年间,山东淄川的蒲松龄,在一盏孤灯下,开始了《聊斋志异》的著述。他屡试不第,终生困顿,身处社会底层所目睹的种种世相,皆化作笔下的写作素材。书中那些鬼狐精怪,无不是他借以观照那个时代的一面镜子。
蒲松龄对当时官场的黑暗有着清醒的认识。在《促织》中,皇上沉迷斗蟋蟀,官吏为了讨好上级,横征暴敛。捉蟋蟀的差事最终落在一个叫成名的平民身上。他因无法上交合格的蟋蟀而被官府打得“两股间脓血流离”。后来,他九岁的儿子不慎弄死了那只他费尽心力捉来的蟋蟀,因恐惧而投井自尽,其魂魄化作一只“轻捷善斗”的蟋蟀,最终进献宫中,才挽救了家族的命运。故事最悲凉之处在于,一个人的价值、一个家庭的存亡,竟完全系于一只供君王娱乐的虫豸。蒲松龄用最辛辣的笔触,揭示了专制皇权之下,官吏的谄媚与暴戾,以及平民百姓“人不如虫”的悲惨命运。
《席方平》则直接将批判的锋芒指向了整个官僚系统的腐败。席方平为父申冤,魂入地府告状,即便受尽酷刑也始终不屈。阴间的城隍、郡司乃至冥王,皆被仇家买通,竟比阳间更加黑暗。
《叶生》中的主人公“文章辞赋,冠绝当时”,却屡困科场,郁郁而终。死后魂魄不散,仍悉心教导其子,助其高中。当叶生鬼魂终于“衣锦还乡”时,却在妻子的惊呼中惊觉自己早已逝去多年。这个故事正是蒲松龄自身命运的艺术投射,也道出了科举制度下读书人的集体悲哀与精神创伤。
在礼教森严的封建时代,《聊斋志异》中的许多女性形象,尤其是那些狐精,反而展现出难能可贵的真挚与勇敢。《婴宁》中的狐女爱花成痴、笑口常开,有着未经世俗沾染的纯真。然而,当她踏入人间、嫁作人妇后,却因一次无心的玩笑惹来官司,从此“竟不复笑”。再纯洁的天性,也终被世俗的规训所扼杀。蒲松龄在此所哀悼的,是美好人性在现实中被逐渐湮没的悲剧。类似的故事,在《聊斋志异》中俯拾皆是。
鲁迅先生曾评《聊斋志异》: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这正是《聊斋志异》的高明所在,那些鬼狐精怪,往往比人更懂情义。他们敢爱敢恨、有情有义,而世间许多道貌岸然之人,却常常虚伪冷漠。
老舍先生也曾点明其创作本质:“假若他不敢写人情,他便只好去写鬼狐了。”蒲松龄借鬼狐世界,巧妙寄托了他对社会不公的愤懑、对科举之弊的洞察,以及对真挚情感的向往。
《聊斋志异》达到了中国文言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代表了文学想象力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