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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调研,我们在行动】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来源:光明日报)

转自:光明日报

    塔里木油田员工在秋里塔格山顽强攻坚。塔里木油田供图    深地塔科1井鸟瞰图。塔里木油田供图    塔里木油田员工在一线分析观察天然气井口数据,全面了解气田生产情况。塔里木油田供图

【大调研,我们在行动】 

  车沿着蜿蜒的沙漠公路行驶,眼前沙丘连着沙丘,灰黄色的尽头还是一望无际的灰黄!

  突然,一抹火红跃入眼帘——那是镶嵌在沙梁上的几个大字:“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在这抹红色周围,星星点点地出现了更多的红——一台台抽油机、一棵棵采油树、一件件红工装、一顶顶红盔帽……

  这里是位于祖国西陲的我国最大超深层油气田——塔里木油田。30多年来,一批批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汇聚于此,突进“生命禁区”,踏上巍巍昆仑,鏖战天山南北,展开了一场气壮山河的“寻油找气”接力战。

  有的人为了摸清盆地深层结构青丝熬成了白发,有的人为了攻克世界级钻井难题蹲守现场天天与茫茫黄沙作伴,有的人守着那棵采油树一守就是一辈子,有的人甚至倒在了勘探的路上……

  这样的青春值不值得?这样的人生合不合算?人的一生究竟该怎样度过?日前,本报调研组走进沙海深处,叩开了这些朴实无华的“石油人”的心扉。请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人生虽然短暂,融入壮丽的事业就能永恒;

  青春只有一次,为了祖国而燃烧才最闪亮;

  只想躺平,面前全是丘壑;心里有梦,人生就不会荒凉……

  1990年初春的一天,位于山东东营的石油大学〔今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校园里,一场招聘宣讲会正在进行。

  “同学们,塔里木油田欢迎你!这里有大边疆、大盆地,更有大储量,欢迎你们来干出个‘大场面’!”台上,来自遥远新疆的宣讲人指着地图,话语热切;台下,毕业生们凝神倾听,眼神闪亮。

  同住一间宿舍的“三兄弟”——蒋仁裕、韩易龙、王焕增也在其中。宣讲一结束,三人便迫不及待地合计起来。

  “塔里木,这不是咱讨论过很多次的地方吗?”个头不高、沉稳干练的蒋仁裕有些激动。

  作为石油院校学子,他们太清楚这三个字的含义:随着国家经济快速发展,我国石油消费猛增。仅靠现有的油田已远远不够。据测算,若没有新的大油田,到1992年,全国原油产量将会出现负增长。而塔里木盆地油气蕴藏最为丰富。

  “我决定了,毕业就去塔里木!你们两个呢?”蒋仁裕眼里透着期待。

  “一起去!都说咱哥仨铁得一个碗里吃饭,你去,我们俩当然也得去。焕增,你说呢?”陕西后生韩易龙一把攥住王焕增的手。

  “那还用说!三个人一起去。为了青春不白活,应该去闯闯!”河南小伙儿王焕增憨厚的脸上带着不容分说的表情。

  去塔里木创业,是要有相当勇气的!

  塔里木盆地,位于新疆南部,地处天山、昆仑山和阿尔金山之间,是中国面积最大的内陆盆地。著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就位于盆地中央。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有“死亡之海”之称。20世纪初,瑞士一支探险队踏进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毛之地。结果,除一人侥幸逃出之外,其余人马全部饥渴而死。

  走进塔里木,意味着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了风沙瀚海,意味着此生将与茫茫荒原作伴,意味着艰难困苦和默默奉献。

  蒋仁裕的家乡在浙江奉化。此时的浙江,经济发展已走在了全国前面,民营经济如火如荼,几乎家家都搞点小买卖。前一阵子,父亲专门来了一趟学校,劝他回去发展:“你脑子灵光,回来‘弯弯腰就能捡钞票’。再说你母亲过世早,妹妹还在读书,我年纪大了,需要你顶门立户。”

  父亲的这些话,让一向开朗的他沉默了许久。但他最终还是偷偷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列车开动前,“三兄弟”手攥在了一起发出誓言:“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才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师友、对得起国家培养。”

  奔赴塔里木的年轻人,都有着一颗火热的心。

  坐在调研组面前的张丽娟,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言谈举止中依然带着东北女子的泼辣与干练。出生于齐齐哈尔的她,从小就有个“石油梦”,“铁人”王进喜那句“宁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曾让她心潮澎湃。1992年大庆石油学院毕业后,她选择了去塔里木,父亲以“不认这个倔丫头了”相“要挟”,她脆生生丢下一句话:“中国石油的希望在新疆。我要去新疆当一个‘铁人’。”

  杨海军是石油大学1992届的“专业状元”、省优秀毕业生。学工科的他,却有着文学家的浪漫。他告诉调研组:读高中时,学了碧野的《天山景物记》,那时候,就不可救药地爱上“处处都有丰饶的物品,处处都有奇丽的美景”的新疆。所以,他放弃了保研资格,本科一毕业,就“策马”奔赴塔里木。他告诉送行的师友:誓要以青春之我,在边疆大地创造“油气传奇”。

  山东汉子董刚打小就崇拜父亲。他的父亲在塔里木工作,是一名山地物探工。从小他就和父亲聚少离多,有时连春节都不能和父亲团聚。

  他很好奇,有一次问父亲:“爸爸,你在外面忙些啥?”

  父亲笑笑,摸摸他的小脑瓜:“儿子,看到满大街跑的汽车了吗?我干的活就是让这些‘铁家伙’跑起来。”

  当时他就在心里想,长大了做个像父亲一样的真汉子。从河北涿州的石油物探学校毕业后,1996年,他义无反顾来到了塔里木。

  北京大学构造地质学博士黄少英是怀揣雄心壮志奔赴塔里木的。2004年夏,时任塔里木油田公司总经理的孙龙德来学校招聘,黄少英大笔一挥在就业协议上签下了名字。孙龙德问他:“为什么在众多机会中,独独青睐最偏最苦的塔里木?”

  黄少英的回答是:“因为塔里木有‘全世界最顶尖的地质难题’。”

  库尔勒、轮南、哈得、克拉……调研组几乎走遍了塔里木油田总部及各个作业区,采访了各个年代来到这里的“石油人”,他们身上拥有一个共同的特质:浓浓的家国情怀。有了这份情怀,他们默默奉献却无怨无悔!

  从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共有8000多名大中专毕业生从全国各地来到塔里木,像胡杨、红柳把根深深扎进了他们挚爱的这片土地,撑起了一片片蓊蓊郁郁的绿荫。

  “死亡之海”的脾气,比传说中更狂躁。面对走进它地盘的“挑战者”,动不动就给点颜色,似乎也想知道:这些年轻人,究竟有没有与激情相匹配的勇气与坚忍?

  第一次带队来到秋里塔格山时,董刚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眼前是寸草不生的断崖绝壁,数百米的落差直上直下,锯齿一样的山峦、刀锋一样的山梁,让人胆战心惊。难怪被称为“刀片山”!

  但是,物探队员们没有退缩。他们拿起钢钎一点点掘进,在峭壁之间架起索道,在悬崖上下搭起绳梯,拉着绳索把成百上千斤重的设备扛上大山,再小心翼翼地布设地震测线、打井放炮、采集震波信息……

  每一个步骤,都充斥着危险。一次吊保险绳过断崖时,一个队员手一滑,身子顿时悬在半空,险些坠入万丈深渊!情急之下,他一口咬住保险绳,艰难地重新抬手抓住绳索,一寸一寸往下挪……终于安全下山,他的手掌已皮开肉绽,满嘴是血。

  一个夏日,汹涌的山洪突如其来,将7名正在打钻的队员困在崖壁上。立即救援!18名队员背上物资,从山的另一面沿着将近70度的陡坡艰难攀爬。翻过5座山头、7个断崖,整整十几个小时后,终于见到了又冷又饿的伙伴们。当最后一名队员被护送下山时,这些大老爷们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就这样,物探队员们走遍了这“黄羊和雄鹰都到不了的地方”,每隔20米布设一个数据接收点,总计布设数十万个,圆满完成了“给大山做CT”的任务。

  沙漠里干物探,常常一待就是三四个月。吃的倒不担心,最担心的是水,沙海里断了水,恐怕两三天都撑不过去。所以,安营扎寨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水。

  有红柳、梭梭的地方,找水容易,一铲一铲向下挖,不管多深,终究能找到水。可是,沙漠里很多地方寸草不生。这就要靠“撞大运”了。

  有一次,存水越来越少,新的水源地还没有找到。大家一边控制用水,一边扩大范围找水。艳阳下,人人的嘴唇都焦渴得起了皮。终于,在一个沙丘背阴处挖出了水。先是小水珠,一滴一滴往外渗,继而汇成了一个浅浅的小水坑。

  有人扑上去掬一把就喝,一入口却吐了出来:又苦又咸!

  老同志有经验,将储备的酸性药粉倒进水里中和盐碱,再把做饭的调料包倒进去掩盖苦味。有了水,就保住了生命。

  但是,喝久了,副作用开始显现——有人掉头发、手上脱皮,有人指甲盖都翻了起来,一碰,疼得龇牙咧嘴。

  洗澡洗衣服也全靠它。洗完后,头发硬撅撅地扣在脑袋上,活像戴了一顶钢盔;衣服晾干后满是盐渍,硬得能“站”在地上,用棒子一敲,“梆梆”作响。穿上身,连伸胳膊屈腿都费劲……

  在沙海里面作业,最怕碰上沙尘暴。

  韩易龙给我们讲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那是第一次“上前线”,四处漏风的老式吉普车载着他向沙漠深处的轮南工作区驶去。

  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突然躁动起来,狂风瞬间发动攻击,如野兽般张着巨口扑了过来,四周的黄沙被高高卷起,形成了一堵摩天接地的厚重沙幕。

  “黑沙暴!”司机大惊,迅速降低车速、打开双闪。

  眼前已是一片昏黑。沙粒夹杂着石子疯狂敲打着车身,噼啪乱响,大量粉尘从缝隙里钻进来,针芒似的刺入眼睛、扎进耳朵,呛得两人不住咳嗽。车被风刮得左摇右晃,像在狂涛里剧烈颠簸的一叶扁舟……

  一个多小时后,车终于冲出了沙幕。当作业区高耸的油井模模糊糊闪现在眼前时,韩易龙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整个人瘫在了座位上。

  另一种危险,来自那被牢牢缚住,却随时有燃爆风险的“油龙”“气龙”。

  “不好,氨液出现漏点!”一次深夜的设备检测中,哈得油田一处管线突然“嘶嘶”异响,值班员仔细查看,是过滤器阀门关闭受阻。

  闻讯,地面工程部党支部书记张振涛抓起呼吸器,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管线。这位西安石油大学的毕业生心里明白:现场硫化氢含量高,一旦发生大规模泄漏,后果不堪设想。

  泄漏还在加剧,仪表示数越来越高,警报声尖锐地响起……一二三、一二三!几人一次次合力拧动着沉重的阀门。终于,阀门发出几声闷响,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张振涛摘下呼吸器,汗水早已模糊了眼睛,全身湿得像淋了场雨。

  苦、累、危险,在调研组采访的“石油人”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他们含泪说起了那些倒在岗位上的同事:

  在野外考察时因遭遇山洪而不幸牺牲的戴健、李越人;在钻井泥浆池边带病奋战,直至生命最后一刻的“铁人式”共产党员王光荣;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年仅27岁便不幸殉职的高材生王英豪……

  在茫茫沙海中作业,即使不存在生命危险,仅那种独特环境,就让常人难以忍受。

  2013年夏天,85后刘锋报从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硕士毕业后,走进了这片大漠。刚下车,一股灼人的热浪便从头到脚裹住了他。

  饭点已过,有同事忙从厨房找来3枚生鸡蛋埋进了沙里,招呼他“先垫巴垫巴”。

  不一会儿,鸡蛋被滚烫的沙子烤熟了!

  刘锋报好奇地拿着温度计插入地表,鲜红的液柱很快蹿上了70摄氏度。

  “这儿,简直就是一口糖炒栗子的大铁锅!”他感叹。

  “大铁锅”里的生活,着实考验人:烈日下,走路只能“小跳步”,因为踩在地上久了,热浪会穿透靴底涌进来;一位同事爬沙山时不小心灌了一靴子沙,顿时痛得像踩进了开水盆,拔下靴子,脚上、腿上,一大串水泡;推土机驾驶室如同密封烤箱,方向盘烫得能“咬人”,开车不得不缠上湿毛巾……

  在都市的水泥森林里待久了,渴望静。殊不知,有时候在特定环境里,静,对人也是一种熬煎。

  哈得作业区建立之初,周围百公里内渺无人烟,只有一片枯干的胡杨林与石油工人作伴。

  1992年,四川小伙子杜健技校毕业来到这里。

  “刚来那会儿,觉得沙漠好像大海哟,沙丘起起伏伏的,多浪漫!”杜健为这全新的环境而兴奋。可渐渐地,新鲜劲儿过去了,异样的感觉开始浮上心头。

  白天还好,工作忙起来就忘了一切。到了晚上,孤岛一样的小站陷入一片无边的寂静,时间仿佛彻底凝滞了,空气也好像变得浊重,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周遭就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黑洞。这个黑洞,仿佛有无穷的魔力,在渐渐掏空你的思维,掏空你的本能,甚至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

  杜健强迫自己早早睡觉,可总是睡不着。他只好走出井场,躺在沙梁上茫然地望着月亮。看着看着,鼻子酸了,眼角热辣辣的,就扯开嗓子,冲着深沉的夜色声嘶力竭地高喊几声。这些喊声,在旷渺的沙海里显得是那样的疲惫不堪、软弱无力。喊了一遍又一遍,他也软软地躺在沙梁上睡了过去。

  终于盼到了休假回家。母亲很快察觉出不对劲:这爱说爱闹好动的娃儿,咋一下子木讷成这样?跟他说话,他迷迷瞪瞪看你半天,像是没听懂;最喜欢的,是一个人跑到大街边坐着,看不够熙来攘往的行人,听不够热热闹闹的市声,呼吸不够那温润香甜的空气……

  “后来才知道,那叫‘沙漠综合征’!沙漠里‘气候干燥、生活枯燥、心情烦躁’,人容易被心理异常给缠上。”杜健回忆。醒过味的他开始有意识地“没事找事”——用身心的忙碌来抵御那让人发狂的寂寞。这一“找事”,竟把自己“找”成了沙漠里有名的“发明大王”,改进应用的采油工艺、工具多达数十项。

  95后安全工程师祁文超抵御寂寞的法子与杜健不同。他曾在一个名叫“中秋”的小站值守多年。中秋,因位于秋里塔格山中段而得名。从克拉气田采集的天然气在这里汇聚,通过西气东输的悠长管线输向远方。

  入夜,住在冬冷夏热的铁皮板房里,听着狂风对雅丹山体发起一轮又一轮攻击,间或还有狼群的嘶鸣,难免心惊;一日三餐全靠作业区派车送,一到暴雨山洪造访,常被困成一座孤岛,几天吃不上热饭,只能靠干馕充饥。

  为了让眼前带点儿绿,他们托人从市里捎来20多棵树苗,像照顾孩子一样悉心照料:金贵的洗脸水攒着浇树,狂风骤起时冲过去保护小树,还给每棵树挂上姓名牌,写上“加油,活下去”。

  单位领导送来一只小狗崽,几个男子汉欢喜得不得了,为它取名“莽子”,每天带着“莽子同志”外出巡线,有好吃的总不忘分它一口。

  慢慢地,中秋站变绿了,两排拇指粗的杨树、杏树活了下来,随风摆动着枝条在门口“迎宾”;山上的狐狸夜里偷偷来串门,大家摆出吃食热情款待,时间长了,狐狸来得越来越勤……

  “石油人”也有家,也有刻骨的柔情。可是,动辄驻扎沙海几个月的工作,让他们不得不一再亏欠亲人。

  一位采气站长在前线值守了30多天,好不容易轮休回家,深感愧疚的他抢着接送孩子。刚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单位的紧急电话就来了,他立马赶到200多公里外的井位上,竟把接孩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晚上9点多,妻子打电话来“追责”:孩子没人接,哭成了小泪人。生气的妻子连续好几天不理他。

  一位工艺工程师忙到晚上11点多才下管线,一拿手机,发现5个未接电话,都是女儿打来的。赶紧拨过去,女儿在视频那头欢呼着,捧起了生日蛋糕:“爸爸,生日快乐!我就等着给你唱生日歌呢,都快睡着了!”年轻的父亲瞬间泪流满面,他已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亲爱的家人了。

  还有一位科研人员,工作10多年了,妻子只有一个心愿:补上当初“拖欠”的蜜月旅行。结果,他每次提前请好假,临出发却总因为种种任务而取消。至今,他连一趟北疆都没有陪家人去过……

  “舍小家顾大家,几乎是每个‘石油人’必须面对的考题。这是一种使命,更是一种承诺——因为我们选择了为国为民的事业,只能把对家人的爱藏在心底,把最宝贵的时间留给奋斗。”这,是这些“石油人”共同的心声!

  调研组分析了“石油人”奔赴塔里木的原因,除了那份浓浓的家国情怀、对石油事业的热爱,还有就是塔里木油田管理部门为他们提供了施展才干的广阔天地。

  油田企业首席专家王春生对调研组感慨:“工作第二年,我就有了自己的舞台。”

  “那是1993年5月,油田创新成立‘大学生钻井队’,把我们一帮‘新兵蛋子’直接推到生产第一线独立打井,还配备了30多名技术能手组成的‘导师天团’随时指导。”有干劲有魄力的王春生很快在“火线”脱颖而出,先后被任命为副司钻、司钻,相当于这支“特种部队”的班长。

  打第一口井时,大学生们还被“老把式”远远甩开;等到打第二口井,他们就成了整个区域钻进最快最高效的队伍。后来,这些青年普遍表现突出,成为各个岗位上的先锋与骨干。

  “一年能上手,两年有一手,三年成能手。”这是很多青年在塔里木的感受;成了能手,就有机会“揭榜挂帅”、担起更重的担子。

  蒋仁裕来到油田刚半年,便因为实战中展现的素质和闯劲儿被安排从事测井工作,很快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油气工程师。

  2002年春,我国首个亿吨级海相砂岩油田——哈得油田成立作业区。为了尽配精锐,油田决定:管理层主要岗位“不论资历、不问出身”,凭能力竞聘上岗。抱着“闯一闯”的心态,蒋仁裕参加竞聘,以优异表现成功闯关,30岁出头就成为哈得作业区总地质师。

  全身能量都被激活了,他大展拳脚:健全作业区规范管理制度;实行滚动勘探开发推动产能扩建;力主因地制宜改“打水平井”为“打直井”……在他和团队努力下,哈得油田成为我国第一个年产200万吨的沙漠油田,两次摘得“高效开发油气田”荣誉。

  1996年来到塔里木的博士江同文,工作第二年就担任了项目长,35岁成了勘探开发研究院院长;同济大学毕业生杨文静专业技能突出,26岁获聘塔指研究中心综合研究室副主任……

  唯才是举、全力托举的利好政策,让青年们的成长开启了“倍速模式”。

  深造和科研机会,是人才成长不可或缺的“阶梯”。在塔里木,你总有宝贵的“登梯”机会。

  黄少英来到塔里木后,科研上遇到了棘手难题:他主攻的库车盐构造建模阻滞不前,库车山前地带陷入勘探低谷。

  模拟实验的很多结果难以解释,国内找不到参考资料。他大海捞针般找到了法国里尔大学一家实验室,其负责人正是盐构造理论创始人。

  能不能到法国向这位专家求教?黄少英试着向油田提出了申请,很快便获批准。

  在法国的半年时间里,他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终于有所斩获:研究成果填补了国内挤压盐构造变形理论研究空白,为发现盐下万亿立方米大气区奠定了基础。

  塔里木油田吸引了这么多人才,要想人才安心留下来,还要设法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初冬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孔雀河如玉带般从库尔勒市区流过,塔里木油田总部基地就坐落在风景如画的河畔。

  漫步偌大的园区,楼群林立、道路平整,不远处的小广场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悠传来,那是几位鹤发童颜的老“石油人”在兴味盎然地吹拉弹唱……

  面对这一切,张丽娟感慨万端。刚来的时候,基地家属院里是一间间条件简陋的平房,在一线作业区只能住活动板房。

  而今在一线哈得作业区,一排排整齐的公寓楼设施齐全,楼房四周林木葱郁。尽管已是初冬,楼房间隙的花坛里雏菊仍开着明艳的花朵。

  “这是馨园,以观赏树木为主;得园种了各色果树,收获季节,香梨、枣子准保吃得你停不下嘴;趣园最迷人的是这片鱼塘,我们管它叫‘沙漠海’——夏天时荷叶田田、菡萏盈盈,‘荷塘月色’美得人心醉!”张振涛自豪地介绍着。

  通路通电通网、配备医务室、建起体育馆、组织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今天塔里木油田的各个作业区,生活条件和城市的小区并无二致。“石油人”说话很风趣,对外人自豪地介绍自己的家园:“北京、上海、库尔勒;长江、黄河、孔雀河。”

  有报国情怀,有舞台托举,在这片广袤的沙海里,一个个技术难题被破解,一个个人才脱颖而出。

  1997年3月,被寄予厚望的克拉2井开钻。然而,快一年过去了,钻头还是没有触到预想中以砂岩段为主的主力气层。

  时任塔里木油田总地质师贾承造赶来了。他蹲在井边仔细查看采集到的岩屑:“这就是砂岩颗粒。立即停钻进行气测对比,取芯确认!”果然,这个一直被认定的“泥岩段”竟然就是主力气层砂岩,且厚度达200多米。

  1998年9月17日17时,强大的天然气气流从克拉2井呼啸而出,翻卷的地火映红了山峦,井场一片沸腾——我国陆地上第一个高产、高丰度整装优质大气田横空出世!人们叹服贾承造的“火眼金睛”。

  按照地质理论,油气在地下不是以“大河奔腾”的方式存在,而是躲在微小的岩石孔隙中。张丽娟一有空就捧起岩芯进行“人石对话”。越对话,她对地下的世界越熟悉。她提出了一个设想:“六七千米地下的溶蚀孔洞或缝洞里,很可能有油藏!”

  两年多昼夜奋战,验证了她的“预言”:碳酸盐岩地貌中大规模分布着“串珠”一样的储层,每颗“珠子”,就是一个油气“大仓库”。很快,23个区块接连发现“串珠”,探明储量超2亿吨。人们叹服张丽娟的“神机妙算”。

  1998年年初,哈得1井、哈得2井发现了两套薄砂岩油藏,储层最薄处仅几十厘米,别说开采,精准捕捉的难度都堪称史无前例。刚到油田两年的小伙子江同文有了灵感——用中医思维把整个深井看作一个生命体,先找准较浅地层的规律,一层层深入下去并不断调整参数,不就可以大体“锁定”油层了吗?

  循此思路,他果然设计出一套新方法,使该井获得了日产180吨的高产油流。人们叹服江同文的“独辟蹊径”。

  塔里木盆地的地质构造非常复杂,有人这样形容:56万平方公里地层支离破碎,就像一摞瓷盘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又被狠狠踹散。而油气,就藏在这些碎片的间隙里。在这样的间隙里找石油,确实难!

  怎样才能有所突破?孙龙德提出了“下洼、上坡、探隆”的台盆区勘探原则。实践对这一原则给出了回应:在轮南古潜山发现亿吨级大油田;在盆地中部志留系首次获得百吨以上高产油流;在乌什凹陷发现了我国第一个亿吨级挥发性整装油藏。人们叹服孙龙德的“远见卓识”。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个个“叹服”,一个个顶尖的地质难题在这里一一破解:

  攻克了巨厚黄土区、高陡复杂山区和流动性大沙漠等世界级物探难题;完成了5.3万平方公里国内最大三维地震数据体,让地下纵横交错的油气脉络愈加清晰;研发全球首台12000米特深井自动化钻机、全球首套万米特深层测井装备……

  就在今年年初,深井钻探技术再次获得世界瞩目。我国首口万米科探井——深地塔科1井,以10910米的深度,自上而下刺穿了塔里木盆地12个地层,创下了“全球陆上钻井突破万米最快、尾管固井最深、电缆成像测井最深,亚洲直井钻探最深、陆上取芯最深”五大工程纪录。

  截至目前,塔里木油田已钻成8000米深井240多口,创下一串串“世界之最”;开发初期年产3.39万吨的小油田,“长”成了年产3300万吨级的大油气田,成为我国最大超深油气生产基地和西气东输主力气源地。

  还有另外一项成果,也令世人瞩目:这些年,塔里木油田先后走出了8位两院院士。

  塔里木“石油人”的无私奉献,不仅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大漠、为国家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油气供应,也有力地带动着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

  “看,‘吧嗒’一拧,蓝蓝的小火苗就蹿起来了,锅里‘咕嘟咕嘟’一阵子,香喷喷的饭吃上了,方便得很!”乌恰县黑孜苇乡康什维尔村村民居来提·库尔班阿洪领调研组走到灶台前,喜滋滋地演示着。

  以前,他家5口人住的是“干打垒”,烧的是柴火和牛粪,做顿饭既麻烦,又烟熏火燎。自从全村262户搬进了安居房、通上了天然气,他便被这“不冒烟的柴火”迷住了:简直是“福气”嘛!

  靠着“福气”,村里不少人富了起来:“不用再到处去砍柴、拾牛粪了,我专心养马养羊,每年能赚10多万块呢。不少人家还靠着‘福气’开上了餐馆。”居来提·库尔班阿洪说得眉飞色舞。

  25岁的村民巴亚斯坦·萨提瓦力迪最看重的,是天然气让家乡“绿起来、美起来”了。

  “以前为了烧柴,红柳、梭梭、胡杨,见什么砍什么,到处光秃秃的了!后来用上了气,戈壁上草多了、小动物多了,风沙少了。”他告诉调研组,自己大学毕业回到村里,就是看中了“福气”让日子越来越“美气”……

  “福气满满”的,何止一个乌恰县!

  翻开南疆地图,我们看到了那条气宇轩昂的“气龙”。它在大漠上画出一个巨大的“C”字,5400公里管网、75个供气点覆盖南疆五地州,累计供气突破700亿立方米,让800多万名各族百姓一步越千年,从“柴薪时代”跨入了“蓝金时代”……

  福泽南疆大地的,除了地下奔涌的气流,还有地上通达的道路。

  艳阳高照,蜿蜒如带的沙漠公路将茫茫沙海一分为二。红柳、梭梭簇拥两侧,来往车辆飞驰而过。这里是以塔中作业区为中心节点的我国第一条流动沙漠公路。

  塔中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中心,距库尔勒500公里,离最近的县城且末也要200公里。塔中油田开发前,这里没有公路。随着塔中油田的开发,“沙漠石油公路0公里”的标牌竖起来了,浩浩荡荡的筑路大军驻扎进来了……1995年10月,总长522公里的沙漠公路终于通车。沙漠南缘南疆各县乡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

  过去,从乌鲁木齐开车到民丰县,要绕行南疆多个县市,单程就要七八天。现在,16个小时即可抵达!“一包蜜”的安迪尔乡甜瓜,“丑萌丑萌”却甜到心里的皮亚曼石榴,有“沙漠人参”之称的肉苁蓉……越来越多的南疆特色产品通过这条路发往各地,沙漠路,成了名副其实的“致富路”。

  油田延伸到哪里,哪里就会“长”出一座座现代化的城镇。塔中,原本是塔里木油田的一个作业点,现在成了一个繁荣热闹的市镇。每天清晨,小镇被满载货物的大卡车唤醒,不到中午,路边停车场已挤满了观赏胡杨的游客。隆隆的越野车队不时驶过,惊起路旁草丛里的地鸭、云雀。

  “小镇如今成了热门旅游地,不少人家开起了民宿,还有了超市、药店、快递点……3年前,我们还在这里布设了光伏板,实现了零碳排放!”塔中油田生产运行部一级主管马强告诉调研组。

  近年来,塔里木“石油人”共投入2.48亿元支持地方经济社会发展,帮助20多个深度贫困村3.4万人脱贫。

  见了“石油人”,乡亲们这样说:“‘红衣服阿达西(朋友)’,亚克西(好)!”

  今年的毕业季,又一批新员工怀揣梦想来到塔里木油田。314人中,74%是硕士以上学历。

  不少青年是被西行学长们的故事感召而来。依然是“五湖四海”,依然是壮志凌云,依然是向光而行。他们用闪亮的双眸,读懂了这些厚重人生的意义:当你舍弃一己舒适安逸的生活,选择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默默耕耘,你的生命便如大江大河般辽阔,你的青春便灿烂如霞、热烈似火!

  每个先行者,也都从这些青春的脸庞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模样,也都体会到“传承”这个词的千钧分量。

  尽管岁月染白了双鬓,风沙吹皱了脸庞,辛劳摧弯了腰杆,但他们心里依然有一团火。他们想朗声对青年们这样说:我们这辈子,无怨无悔,因为我们不负岁月,不负青春!年轻人,你们呢?

(作者:本报调研组 调研组成员:本报记者王慧敏、常戍、王斯敏、马姗姗、章正、赵明昊、靳昊、孙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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