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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白居易的冬天

(来源:沈阳日报)

转自:沈阳日报

  □彭  晃

  冬夜宜读诗。若翻开一卷白乐天,便如同推开一扇虚掩的柴门,步入一个被他的目光久久温暖着的、属于唐朝的冬天。那里不仅有季节的轮转,更有一位诗人对人间冷暖的全部体贴与懂得。

  他笔下的冬天,竟能透出春的呼吸。晚年定居北地,他心中盘桓的,依旧是江南。《早冬》里他悠悠写道:“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在他的记忆里,江南的冬日是宽厚而仁慈的——薄霜如纱,轻轻覆在犹自萋萋的草叶上,并未夺去那份绿意;暖阳似酒,缓缓晒干开阔沙地上最后一抹潮湿。这哪里是我们惯常以为的萧瑟?分明是一个生命在安然小憩的静谧庭园。这描写,有地理的实情,更是心境的倒影。那是一个历经宦海浮沉的老人,对平和岁月最深的眷恋,也是在万物收敛的时节,内心依然为希望与生机保留的一席之地。读这样的句子,我们触到的不是严寒,而是一道温煦的、抚慰的目光。

  然而,白居易最令人倾心的,或许并非风景,而是他在寒冷中悉心围护起来的那一团人间烟火。那首《问刘十九》,短短二十字,为后世无数个冬日,定义了一种最堪向往的过法:“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新滤的酒浮着细沫,小小的炉子跃动着红光,一场大雪正在天边悄然酝酿。所有的铺陈,都只为最后那一声轻如耳语的邀约。这里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深奥的玄思,只有老友之间,共对一窗欲雪天色时,那份无须多言的懂得与亲近。凛冽的风雪被一扇门扉轻易地关在外头,屋里被酒香、炉暖与友情的醇厚填得满满当当。这首诗,像一颗千年不熄的火种,每逢岁暮天寒,便在我们心头轻轻亮起,提醒着:温暖有时极其朴素,不过是一炉火,一杯酒,一个可以随时叩门共话的人。

  当然,白居易的冬天,也有其清寂的侧影。那清寂,往往与驿站孤灯、佳节思亲紧紧相连。《邯郸冬至夜思家》中,他这样落笔:“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冬至,本该是围炉团圆的时辰,诗人却独在异乡的客舍,只有灯下自己缩短又拉长的影子相伴。这孤独写得极为具体,又极为沉静。但白乐天的笔不止于此,他旋即让心绪腾空而起:“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他从自身的孤单,遥想到家人的围坐,而那围坐间话题的中心,正是他这个缺席的远行客。于是,空间上的分离,被情感的丝线温柔地缝合。这里的冬天,冷的是驿馆的孤清,暖的却是这双向的、沉甸甸的牵挂。他让我们看见,冬日的寒意,有时恰恰是为了映衬并确认人间情谊那无法冻结的深长。

  这便是白居易的冬日了。它丰盈而真切,仿佛一幅徐徐展开的手卷:起笔处,是江南微霜下不死的草色,蕴藏着天地生生之德;转入中段,是红泥炉畔那一句待友的闲问,洋溢着尘世最可珍重的馨香;收梢时,是驿馆灯下那跨越千里的凝想,沉淀着生命里无法割舍的羁绊。他从不耽于渲染苦寒,而是以一种从容的、带着体温的笔触,去抚摸这个季节的每一种质地,聆听它每一次细微的脉搏。

  我们爱在冬天读白居易,大约是因为,他总能在那一派素白清寒的底色上,为我们点染出最不可或缺的暖色。那暖色,是记忆里不肯褪去的春光,是眼前可触可感的炉火,是心头无日或忘的惦念。他轻声告诉我们,冬天存在的意义,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考验万物的韧性,更是为了让我们更清晰地看见——并且学会去守护——那些足以消融一切风霜的,人心的光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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