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嘉兴日报）

转自：嘉兴日报

　　■蒋贝乐

　　我是在一家老店听见这个声音的。“吱——呀——”，突然跃进耳朵，熟悉的叹息响起，像是一串咒语，开启了尘封的记忆，时间回到高中那年夏天。

　　午后的阳光斜穿过教室窗户。我们挤在教室后排的课桌旁，头顶那台老电扇正以它特有的节奏转动着——先是不紧不慢的十二圈，接着是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然后发出一声绵长的像叹息般的“吱——呀——”。而窗外的蝉鸣和远处篮球场传来的欢呼声，是十八岁的夏天永不褪去的背景音。

　　这声音三年来从未变过。高一刚开学那个闷热的九月，我们就发现了这个规律。后来每次考前紧张时，我就盯着旋转的扇叶默默计数，数到第十二圈，等那声叹息落下，心跳好像就能平复一些。

　　“吱——呀——”就在那声叹息响起的瞬间，她“啪”地合上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卷起的边角在桌上弹了一下，扬起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缓缓下沉。我下意识地看向电扇。它开始了新一轮的转动，一圈、两圈……

　　“怎么了？不是说做完去小卖部买零食吗？”我问。

　　“题是要做完的。”她声音莫名带着一丝颤抖，“不过，不是在这里了。”

　　她从书桌里拿出一张纸片，一张对折的挺括的纸片，放在草稿纸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我低头看去——那是一张转学通知书。

　　第九圈。窗外的蝉鸣骤然拔高，仿佛是盛大终章的高潮，旋即低落下去，像某首未完成的告别的曲谱。

　　第十圈。欢呼声从篮球场方向传来，那声音来自上一个，或无数个夏天之前。

　　第十一圈。她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很慢，像在拖延什么。

　　第十二圈。“吱——呀——”叹息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都要沉。

　　她走向后门。“吱——”声音卡住了。像是只有半声叹息，突兀地断在空气里。扇叶还在转，但不再有那个熟悉的停顿，不再有那声完整的叹息。它就这样一圈接一圈地转下去，平稳、单调，像所有正常的电扇那样转动。

　　原来它一直在倒计时，现在结束了。

　　我翻开草稿本，上面还留着讲题的痕迹，但她的笔迹停在一半，墨迹已经干了。我在旁边空白处继续演算，写下一个又一个步骤，却始终算不出正确答案。合上本子时，我看见封底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第十二圈之后，是新的开始。”

　　窗外，蝉还在鸣叫。篮球场上又传来欢呼声。电扇静静地转着，不再数数，不再叹息。它只是一台普通的电扇，在普通的下午，吹着普通的风。而我终于听懂了——那声叹息，是我们十八岁夏天的句读。

　　那么，继续朝前方走吧，等有一天回到十八岁时，再让那离别的泪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