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美
寒风凛冽,围炉而坐,一锅沸汤咕嘟作响,荤素食材次第入锅,香气氤氲间暖意渐生,这是人们吃火锅的经典场景。殊不知,这热气腾腾的美食并非现代独有,早在千年前的古代,火锅便已成为冬日里人们舌尖上的盛宴。从《山家清供》中的雅致食单到《东京梦华录》里的市井烟火,古籍中的字字句句,藏着古代火锅的别样风情,诉说着古人的饮食智慧与生活雅趣。
火锅在古代有诸多雅致的别称,“暖炉”“骨董羹”“拨霞供”皆在其列。其中,最富诗意的当属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中记载的“拨霞供”。书中详细记述了这一美食的由来,林洪游历武夷山时偶遇大雪,得止止师招待,“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沃之,以风炉安座上,用水少半铫,候汤响……摆熟啖之,乃随宜各以汁供”。这里的“薄批”即切成薄片的兔肉,主人以风炉煮水,宾客自涮自食。林洪见“兔肉薄片,在汤中拨之,霞起波间”,遂命名为“拨霞供”,这般饮食与景致相融的巧思,尽显宋人的雅致情怀。书中明确提及“猪羊皆可作”,且以兔肉为最佳,可见当时火锅食材已经颇为丰富,吃法与现代涮锅如出一辙。
追溯至汉代,火锅的雏形已然出现。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青铜染炉,是汉代人“染食”的专用工具,虽然形制小巧,但与现代火锅原理相通,可以看作火锅的早期形态。《盐铁论》中记载:“今民间酒食,殽旅重叠……众物杂味。”字里行间藏着以炉煮食的场景。
到了唐代,火锅逐渐普及。晚唐裴休“冬月宴客,常用暖炉,以锡为盆,环置酒器,与客传饮”,这段记载虽未明言煮食,但暖炉以锡盆为器,宾客环坐传饮的形式,已具备火锅“围炉共食”的特质,为后世火锅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宋代是火锅发展的黄金时期,吃法愈发精致,食用场景也更为丰富。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描绘北宋汴京的市井繁华:“冬月,虽大风雪阴雨,亦有夜市……姜芽鸭、炒肺、大小骨董、犒劳、炒兔、煎燠肉、冻鱼头、姜豉类、盐鼓汤之类,直至三更。”其中,“大小骨董”便是当时流行的火锅品类,以骨汤为底,炖煮各类食材,因食材繁杂、包罗万象而得名。西湖老人《繁胜录》中亦有“卖暖炉儿,多是小商,每炉卖三文,木炭亦有”的记载,足见火锅已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冬日里常见的暖食。
当时的文人雅士更将火锅融入雅集生活,除了林洪的“拨霞供”外,诗人陆游也在《冬日》一诗中写下“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的句子,诗中虽未明写火锅,但勾勒出了寒冬围炉的闲适图景,不难推测,其案头必有一锅暖食相伴。
明清时期,火锅的形制与吃法愈发成熟,成为宫廷与民间不可或缺的冬日美食。清代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记载有“骨董羹”的做法,其描述与现代火锅高度契合,以鸡、鸭、鱼、虾、猪、羊、牛、鹿等肉切薄片同入一锅,辅以酒、醋、酱油、花椒、茴香等调料,煮至熟烂后 “味极鲜美”,食材之丰富、调料之讲究,尽显饮食智慧。
宫廷火锅更是极尽奢华,《清稗类钞》中记载,乾隆南巡至扬州时,盐商汪氏供奉御膳,“设火锅,以银为锅,中置炭火,汤沸,投以生鱼片、羊肉片”,高宗食后龙颜大悦,赐名“福寿锅”。民间火锅则各具地域特色,《帝京岁时纪胜》中记载北京冬日“街头巷尾,皆设暖炉,置铜锅,以木炭煮羊肉,曰‘涮羊肉’”,这便是老北京涮羊肉的前身。
从汉代的青铜染炉到宋代的“拨霞供”,从明清的“福寿锅”到民间涮羊肉,火锅虽然不断演变,但始终保留着“围炉共食”的特质。它不仅是一道美食,更是古人社交情感的载体。文人雅士借此吟诗作对,寻常百姓以此慰藉寒冬,宫廷贵族用它彰显气派。古籍中的字字句句,不仅记录着火锅的发展轨迹,更藏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
如今,寒风再起时,我们依旧会围坐在火锅旁,看着食材在沸汤中翻滚,感受热气与香气交织的温暖。这一口美味,早已超越了饮食本身,成为人们情感的载体。翻开古籍,那些关于火锅的记载依旧鲜活,仿佛能看见古人围炉而坐、笑语盈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