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勇
我居住的地方多河。岸边,多的是钓鱼的人。
以前我一直不理解,他们是怎么像树一样扎下根,一待就是一整天的?直到我发现《渔歌子》的作者张志和辞官后,隐居江河间,每垂钓,不设饵,自娱而已,自称“烟波钓徒”。再重读那首学生时代学过的词:“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虽然词里未出现钓烟波的字眼,却刻画了一个在烟波浩渺的江河上垂钓的老翁形象。垂钓的地方,有山、水、鸟、花、鱼,环境优美如一幅水墨画。斜风细雨中,江河上起了吹不散的烟雾,层层笼罩下来。钓鱼的老翁却面不改色,不急着回去。他是在钓鱼,还是在钓烟波?这种超脱于尘世的超然,常人难以做到。
元代张雨在《太常引·题李仁仲画舫》中写道:“堤上早传呼,是那个烟波钓徒。”清代查慎行在《连日恩赐鲜鱼恭纪》中自喻:“笠檐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我最喜欢的那句不知道是谁写的:“临江独羡垂纶客,只钓烟波不钓愁。”好一个只钓烟波不钓愁!我本来不羡慕钓鱼的人,现在却羡慕起了钓烟波的人。
他们一大早就出现在河边,戴着帽子,伸出去的线像树木伸出去的树枝。他们像鸟一样守着鱼,他们也真的和树木一样扎下了根。他们怎么这么有耐心呢?风吹雨打,雷打不动。夏天酷热而漫长,热得我动一动就冒汗,他们却岿然不动。还有树上的蝉鸣一刻不停歇,知了,知了,浩大繁密如雨,撕扯着空气和燥热。他们是怎么在夏天的河边沉下心的,难道是河水的绿和树木的绿给了他们宁静?我这样急性子的人,无法理解,也无法体会钓鱼的快乐。
钓鱼也是会上瘾的吧,他们每天的例行公事也许就是钓鱼。一年四季,河在,他们也一直在。可能钓多少鱼是次要的,在河边待着,守着,就是他们一天最开心的时刻,没人打扰,也无人问津。虽然一整天不说话,虽然只能静静坐着,钓烟波的人眼神却不空洞,也不孤独。即便坐成了一座雕像,也在静静等待那些有缘的鱼。即便等来的是一场空,第二天依然还是会提着钓竿,继续在河边垂钓。谁知道呢?钓鱼的乐趣在我看来乏善可陈,但他们乐在其中。
雨季的某一天,外面下着中雨。我从河边经过,看到一个穿着雨衣的男子躲在大伞下,面无表情地坐着。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鱼竿,脚边放着一个桶。下雨天钓鱼的人,还真有。湿嗒嗒的天气,他还在河边待着。他也成了天地间的一尾鱼。在雨水的敲打里,他没有失去耐心和安静,渐渐坐成了一座雕像。原来这样疯狂又诗意的举动,古之隐逸者会有,今天的痴人也会有。
小时候看电视剧《封神榜》,对白发飘飘的姜子牙特别感兴趣。他用直钩钓鱼且不放鱼饵,钓竿也不垂到水里,离水面有三尺高。他一边钓鱼一边摸着胡须自言自语,“姜尚钓鱼,愿者上钩。”一个路过的樵夫看到此景嘲讽道:“像你这样钓鱼,别说三年,就是一百年,也钓不到一条鱼。”姜子牙笑呵呵地回:“曲中取鱼不是大丈夫所为,我宁愿在直中取,而不向曲中求。我的鱼钩不是为了钓鱼,而是要钓王与侯。”姜子牙这样钓鱼的人,一袭白衣,仙风道骨,已经是仙人的逍遥境界了。
钓鱼者,守得住寂寞,看得到风景,钓的是烟波,养的是心灵。钓烟波外,还有钓夕阳、钓沧浪、钓东海等,都是钓鱼的别称。真可谓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河岸边。比如有诗句云:“从来不会用鱼饵,但得闲心钓夕阳。”明代有首《题山水图》里写道:“孤舟钓夕阳,沙明绿蒲短。”
钓鱼是俗称,别的都是雅称。真是羡慕古人的学识、胸襟和境界。钓烟波的人,坐拥一江水,心有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