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成都日报锦观
茅盾文学奖得主王火逝世
岁月如水,而他是火
11月23日晚,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王火(本名王洪溥)在四川省人民医院逝世,享年103岁(虚岁)。
王火,本名王洪溥,之所以改名为“火”,是因为当时社会黑暗,他想要用熊熊燃烧的火焰冲破黑暗,迎来光明。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崇拜的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有句名言:“用火烧毁旧世界建设新世界”。
理想的火,成为照耀王火一生的方向。如同高尔基笔下的勇士丹柯的心一样,化为无数蓝色的火星藏在原野的某处,成为英雄的火种。
被“火”照耀的人生方向
20世纪20年代,王火生于上海一个书香门第之家,父亲是政法教育界名人,与章太炎、黎锦晖比邻而居,交往的多是蔡元培、许地山等文化界名流。
童年时,王火目睹了侵华日军的暴行,这为他后来的写作生涯积累了宝贵的素材。“我当年的职业理想并不是当一名作家,而是要像萧乾、恩尼·派尔那样,成为一名战地记者,为公平正义鼓与呼。”王火说。
就这样,18岁的王火怀揣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理想,在1942年盛夏冲破封锁,只身前往西南求学。一路颠沛流离,他先坐火车到南京、合肥,之后因战火阻隔,爬山越岭,乘船渡水,经河南、陕西到达重庆江津,在江津国立九中高二班就读。之后,他以全国第七名的优异成绩一举考入复旦大学新闻系,师承陈望道、萧乾、储安平、赵敏恒、曹亨闻、舒宗侨等名师。陈望道讲究新闻的写作速度和用词准确,提出记者不仅要写得快、写得好,还要练就在茶馆等嘈杂环境里写作的本领;赵敏恒提出做记者要有格,要有所写有所不写、有所为有所不为;萧乾建议写新闻时要注意加点“防腐剂”,即文学价值、政治价值和经济价值,力争使原本只具有短期生命力的新闻,变成价值持久的历史记录。这些教诲令王火深铭于心、终身受益。在复旦大学读书期间,王火凭借出色的文笔成为重庆《时事新报》等3家媒体的挂名记者,为采访常常奔波于沪宁等地。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王火采访了李秀英等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旁听了对日本战犯谷寿夫、冈村宁次的公审,见证了酒井隆、梅逆思平的伏法。亲身所历化为笔下所写,他开始对南京大屠杀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采访报道。
1947年,王火在上海《大公报》上发表了《被污辱与被损害的——记南京大屠杀中的3个幸存者》,对李秀英、梁廷芳、陈福宝三个小人物进行了报道,引起了很大轰动,在此后数十年间这三个人物始终是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的明证。
1947年2月10日的重庆《时事新报》上,王火以“王公亮”之名发表了一篇讲述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受审详细情况的文章,引起了社会上的广泛关注。
有关抗日战争的人与事,几乎构成了王火20世纪40年代记者生涯的重头主线,也深深影响了他此后的文学创作与人生轨迹。王火告诉记者,“记录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是为了捍卫人类的文明和尊严。”
被“火”点燃的创作激情
王火一生精彩,荣誉无数,他是有学问的著名作家、有成就又有故事的当代文学史亲历者见证者创造者。王火塑造的节振国等形象,已经深深印在中国人的心里,他厚重的巨著《战争和人》被认为是“独特又永恒的文学奇迹”,是“百花园中一株独特的鲜花”。
在复旦就读期间,王火对文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创作激情如火如荼,相继在报刊上发表了《天下樱花一样红》《墓地》等多个短篇小说。20世纪60年代初,王火利用业余时间,创作了《战争和人》的前身《一去不复返的时代》。不料,所有书稿不幸付之一炬。20世纪70年代末,王火收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来信,出版社鼓励他重新把这部小说写出来。经过慎重考虑,再加上他对该部小说难以割舍的感情,他决定重新创作这部长篇小说。
再次提笔,王火已至55岁。为重写如此巨著,他也有了自己的写作标准,他要通过抒写自己的过往经历,审视、思考历史进程中人类的命运和价值。与此同时,他还十分看重写作的真实性,“我要写一个真的、我亲身经历过的故事。不是我见过的、不了解的我不写。如果我用真名字写的人和事,那都是真的。我写南京、上海,人家就说我写得真像,因为我在这些地方生活过。”
然而,在王火重写《战争和人》的过程中,一次致命的意外差点让这部巨著付诸东流。1985年,当王火拿着刚写完的第一部书稿的清样去出版社时,碰巧路遇一个小女孩掉进了深沟里。他在救人时头部撞到一根钢管,左眼视网膜受了伤。经过治疗、休养,颅内出血与脑震荡治好了,但后来因编辑工作和写作过度劳累,左眼伤疤破裂,视网膜脱落,终至失明。“我的一只眼睛虽然失明了,但我仍然要把我能看见的有限的光明和温暖,通过文字带给更多人。”王火心中那颗文学创作的火种不灭,他在左眼失明的情况下,陆续完成了167万字的《战争和人》第二部和第三部,书中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展现了抗日战争广阔悲壮的历史画面。这部史诗性的作品于1997年全票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
2022年7月15日,在成都举行的“王火文学创作八十周年学术研讨会”上,中国作家协会特别发来贺信,贺信说道:“王老在创作上锲而不舍、砥砺深耕,植下了根深叶茂的文学大树。扎根历史与大地,那些经脚步丈量而得来的有根有据的素材被酝酿成故事,客观、真实、还原历史的写法为当代小说注入了坚实而动人的力量。”而线上参会的时任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李敬泽更是感慨:“王火先生他以百年的人生历程,80年的创作生涯,是无愧这个‘火’的精神。他真的就像高尔基说的一样,用新的热量和光芒,吸引感染着无数人,从精神上感召着无数读者。”
化为“火炬”照亮了他人
倏忽百年过去,王火之“火”从未熄灭,对文学的关注更未减弱。晚年的王火,深居简出,安于寂寞成为他的一种自然。他希望将多数珍贵的时光投入给创作,“雨果84岁,肖伯纳94岁,他们都是写到最后一口气呀!一个作家崇高的使命就是写作到最后一刻。不让我写作,难受得很。麻将我会打,桥牌我也内行,但我对这些都不大感兴趣,不愿为它浪费时间。”
与王火“忘年之交”的作家蒋蓝告诉记者,2021年2月16日大年初四中午,他收到王火发来的一段语音说道:“你有一支非常非常锐利的笔,能够写很好的东西。你自己能够写很有力的作品,我看到你写的作品都是非常好的,在此我希望你保重身体啊,多多写出好作品……你代我问文学朋友们好啊,大家都好!”蒋蓝回忆,2021年春,自己刚刚完成了一本小书《太平天国第一王——石达开与雅安》,王火读了初稿后,在女儿协助下竟写了3000多字的序言。满纸文学情怀,令蒋蓝既惊讶又感动:“他这束‘火’就是这样照亮晚辈的。”
许多见过王火的人,都感觉他与他的名字有种反差,蒋蓝说,王火“名字是火,气质如水”,每次与他晤面,有如沐春风之感。作家袁瑞珍说,“王老气质儒雅,声音亲切,对人对事更是虚怀若谷。”
岁月对于这位百岁老人意味着什么?在王火看来:“岁月像流水,在流动的过程中,会遇到阻力,但是流水不会停止,它会另外找一条道路,继续前行。而且,遇到阻力的水流,往往会迸溅出美丽的水花,具有平常所没有的动人之致。”在流水岁月中,王火将时代潮流与个人际遇共同推动的丰富经历,化为他深刻感受社会、思考生活的宝贵财富,并用“锐利”的笔,身体力行践行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王火曾说:“好的文学作品应是一个国家社会史的佐证,是作家真情实感的倾泻和生活阅历的点染。”他希望自己全力以赴写出的作品,能让青少年看到苦难中国所经历的悲壮历史,从而懂得过去、知晓未来、明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