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开拓者，是在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挺身而出的革命烈士。1936至1938年间，郁达夫旅居福州，以秀丽的文笔记录榕城风光，创作了《闽游滴沥》（共6篇）及《记闽中的风雅》《饮食男女在福州》和《福州的西湖》。对于郁达夫在闽期间创作的散文，以往学界主要关注能够直接反映郁达夫“号召全民、直斥敌寇”精神的政论杂文，忽视寓爱国主义思想于自然人文风光之中的游记研究。因此，笔者将以郁达夫居榕期间所作的9篇游记为鉴赏对象，一窥其深深的爱国情怀。

郁达夫善用“乐景衬哀情”的表达方式，在描绘榕城清丽景色与安适生活的同时暗示危难即将到来，以此激励国人团结一心抵抗日寇，守护美好家园。郁达夫在《闽游滴沥》之二中描述闽江之美为：“扬子江没有她的绿，富春江不及她的曲，珠江比不上她的静。”“绿”“曲”“静”三字所展现的清幽安定之美与北方日寇虎视眈眈的紧张局势形成了鲜明对比。郁达夫敏锐地察觉到了此时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暂时宁静，他在《闽游滴沥》之四中略带伤感地写道：“一九三六年的清明节日，就这样的过去了。人虽则感到了极端的疲倦，但是回味津津，明年此日，还想再去同样地疲倦它一次，不晓得天时人事，可能容许？”其字里行间满是对福州自然人文风光的珍惜，自勉并鼓舞着国人投身于捍卫祖国大好河山的抗日救亡运动之中。

郁达夫擅于使用古今对比的方式强化人民的历史痛感，从而兴发国人的复兴意志。他于《闽游滴沥》之五中引用谢泌“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间七塔万枝灯”与陈轩“城里三山古越都，楼台相望跨蓬壶”等诗句，凝练而生动地概括福州历史上的繁荣昌盛之景；也在《闽游滴沥》之六中给予古今剧变的南台以特写镜头，将古时“富商名姬游宴之区”的繁荣、闽王钓龙之所的辉煌与当下“市面萧条，官娼失势”之凋敝相对照。二者凸显民族之殇，有助于唤醒国人的文化记忆与复兴之志。郁达夫的游记以山水为镜，照见民族荣辱与历史兴衰，相较直白的政论更富诗性感染力，为培育爱国情怀提供了丰沃土壤。

《记闽中的风雅》开篇系统梳理了福建自唐宋以来的文脉传承，后着重颂扬了在乱世中坚守民族气节的福建文人，如郑所南守宋抗元，终身不仕新朝，黄道周反清复明，慷慨就义。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上与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一脉相承，下能给予当时抗战人民无限勇气。郁达夫对爱国文人的极致赞扬，可为处于民族危难之际的人民树立精神模范，鼓舞全民族全力抗击外侮。

郁达夫也深情讴歌历史上成功抵御外敌的军事将领。他在《闽游滴沥》之五中热情介绍了于山的戚公祠：“快活的时候，可以去上上于山，拜拜戚将军的遗像，因为在于山上所感到的气氛，是积极的，入世的。”并计划未来写一篇详细一点的《戚将军传》来纪念这位民族大英雄。郁达夫在游记中多次表达对抗倭英雄戚继光及其所率戚家军的无限敬仰，向人民传递抗战必胜的决心：历史上我们能战胜倭寇，今天也必能击败日本侵略者！

郁达夫以历史为轴，串连起文人的风骨与武将的英魂，使游记成为传承爱国主义精神的生动教材。《记闽中的风雅》文末附诗“闽中风雅赖扶持，气节应为弱者师”，更将英雄情结升华为战斗宣言。此诗经报刊传播，成为抗战时期引领民众前进的精神火炬。

郁达夫在游记中常常通过具体描写福州山民的生活来展现劳动人民的勤劳勇敢和团结向上。这些优良品质奠定了劳农大众作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坚力量的地位。郁达夫在《闽游滴沥》之四中生动地记叙了鼓岭山民热情招待游客的情境：“岭上的大道广地里，摆上了十几桌的鱼肉海味的菜……酒是放在洋铁的大煤油箱里，搁在四块乱石高头，底下就用了松枝树叶，大规模地在煮的。”“十几桌”的数量之多、“鱼肉海味”的菜肴之精，展现了山民们的热情好客。而简陋的烹饪环境丝毫不影响食材“大规模地在煮”，更体现了山民们团结协作、克服困难的勇气与能力。郁达夫在赞美劳农大众的同时，也是在以温柔的笔触发出时代的呼吁：希望福建人民继承自古以来的良风美俗，将这份力量筑成保卫家园的坚固长城。

郁达夫十分欣赏福州女子的蓬勃生命力与坚贞品质。在《饮食男女在福州》这篇游记中，他盛赞榕城女子的健康体魄，形容她们的体态如“希腊古代的雕塑人形”，特别指出勤劳朴实的工农佣妇“也一例地有着那种嫩白微红，像刚施过脂粉似的皮肤”。郁达夫甚至略带夸张地评价福州女性道：“她们的美的水准，比苏杭的女子要高好几倍；而装饰的入时，身体的康健，比到苏州的小型女子，又得高强数倍都不止。”福州女子的明媚似是从社会阴霾中冲出的一道光，其蓬勃的生命力说明了中国人民组成的抗战队伍力量无穷。郁达夫极力推崇福州女子头簪“三把刀”的刚烈遗风，他讲述这一遗制的由来道：“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都被外来的征服者杀了；她们誓死不肯从敌，故而时时带三把刀在身边，预备复仇。”由此可见，“三把刀”不仅是福州女子抗击外侮的武器，更是她们忠贞精神的象征。这一装扮的传承坚定了福州人民顽强抵御外敌的决心与勇气。总而言之，郁达夫所描绘的既健美又刚烈的福州女性形象，成为抗战文艺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呼唤着“须眉男子更该奋起抗敌”。

从描绘福州风景，到讴歌民族英雄，再到赞美人民大众，郁达夫的游记以诗意的语言承载战斗的锋芒，以柔性的感染力补足政论的刚直。阅读郁达夫的榕城游记，我们犹见屐痕深处奔涌的爱国热血，如听耳畔长鸣的抗战号角，其字里行间涌现的爱国精神，如闽山长青，若闽水长流，永励后人！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