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 著

　　盛夏，湖山胜处的镜湖之畔，栖居着晚年的陆游。他作诗、种菜、捕鱼、行医、会友、出游，俨如一个精力旺盛的中年人。一壶茶煮了又煮，一盏酒斟了又斟，茶呷至苦涩，酒喝到无味，田园生活很美，却不是他真心想要的生活，他想成为先祖陆通那样远离喧嚣的狂放之士，心里却放不下边关冷月和天下苍生，自责与不安，焦灼与苦闷，凄凉与无奈，填满了赋闲的日子，也许诗是他最好的排解吧。

　　他忽记起初春时写的那首《草堂》，徐徐地吟诵起来：

　　幸有湖边旧草堂，敢烦地主筑林塘。漉残醅瓮葛巾湿，插遍野梅纱帽香。风紧春寒那可敌，身闲昼漏不胜长。浩歌陌上君无怪，世谱推原自楚狂。

　　诗中的“楚狂”是他心中的先祖，这是后人赋予先祖引以为傲的名号。有这样一位狂放不羁、东山高卧、枕石漱流的先祖是何等的释怀！

　　陆游的祖上自高祖吏部郎中陆轸始，庞大的家族子嗣多在朝廷为官。曾祖陆珪，子凭父贵，荫补出任太庙斋郎，做过几任知县等不大的官，又父凭子贵，被追赠为太尉。这个儿子便是陆游的祖父陆佃。

　　陆佃字农师，号陶山。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进士，授蔡州推官、国子监直讲。元丰时擢中书舍人、给事中。哲宗时徙知邓州、泰州、海州。徽宗即位，召为礼部侍郎，命修《哲宗实录》。拜尚书右丞，后转左丞。

　　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陆佃听说大学者王安石在江宁（今江苏南京）开馆讲学，不远千里徒步拜师，被王安石收为关门弟子。一生苦学，成为北宋著名学者、文学家、经学家，所著《春秋后传》《尔雅新义》成为陆氏家学的重要典籍。

　　王安石因变法与司马光等朝臣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两度罢相。哲宗即位后，高太后立即起用司马光为相，全面废除新法，史称“元祐更化”。王安石抑郁而死，失势的王安石一党散若烟云，都忙着洗白自己和王安石的关系，而陆佃则率诸生前往祭拜，深为有识者所嘉许。

　　后来，陆佃以吏部侍郎徙礼部，与范祖禹、黄庭坚一同修撰《神宗实录》，黄庭坚主张把前御史弹劾吕惠卿的奏章内容写入实录，认为王安石给吕惠卿的私信有“毋使上（宋神宗）知”“毋使齐年（参知政事冯京）知”之语，是欺君罔上的证据。陆佃坚持说台谏可风闻奏事，不一定是事实。数次与之争辩，黄庭坚指责陆佃说：“如公言，盖佞史也。”陆佃反唇相讥道：“尽用君意，岂非谤书乎！”由此不难看出陆佃的操守和对恩师的感情。

　　耿直的陆佃一生为官，身居高位，但他的仕途并不顺利。王安石“熙宁变法”失败，他被同僚攻击为新党，蔡京当道，他因政见不同，又被人攻击为旧党，一再受到排挤，最后贬至亳州，病逝在亳州知州任上，享年六十一岁。

　　陆游的父亲陆宰在京西路转运副使任上，遭御史徐秉哲的弹劾，从此远离官场，潜心读书、藏书，成为南宋著名的藏书家，六十岁在山阴病故。

　　正直的祖父陆佃，爱国的父亲陆宰，是陆游爱国思想的启蒙者，也是他为官不媚权，为人不畏势的光辉榜样。陆游六十岁时作诗“家世无高年，我今六十翁”，表达了他对先辈过早离世的伤感和自己濒临暮年却报国无门的慨叹。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