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的风在这个季节已经变得凛冽。这里是青海省湟源县日月乡，平均海拔3100米。

对于湟源县日月中心学校德育主任郭亚宁来说，今年冬天的风里多了一丝焦灼，也藏着从未有过的期待。12月中旬，她和学校团支部书记石发存将带着学校的辩论队前往西宁市，参加西宁市第二届青少年超强辩论赛的决赛。

这是这所乡村学校的辩论队第一次闯入市级决赛。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这种级别的比赛往往是区县孩子们的“主场”。但今年，这支由四名正式队员和一名候补组成的队伍，在复赛中意外地“淘汰”了强大的对手，代表湟源县初中组辩论队站到了决赛的门口。

辩论赛不仅关于语言与逻辑，更关乎自信与视野。12月初，“雪域童年”公益行动的志愿者们带来了那样一个特殊的变量——人工智能（AI）。

湟源县日月中心学校辩论队成员，左起：张筱莹、张惠琳、雷智妍、李彪、吴厚明

一道看不见的“墙”

在进入AI的话题之前，我们需要看见横亘在城乡教育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

郭亚宁至今记得之前比赛时的一幕：当时的对手——县城中学的孩子，在辩论中引经据典，甚至提到了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

“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是NASA。”郭亚宁回忆起那个瞬间，语气里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酸楚，“那一刻我心里其实挺难过的。”

这就是这群孩子的现实情况。湟源县日月中心学校是一所典型的九年一贯制农村寄宿制学校，留守儿童较多。孩子们的父母大多在外务工，陪伴他们的是爷爷奶奶。在大部分老人的观念里，吃饱穿暖便是尽责，至于家庭教育、阅读习惯、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们的知识储备量和眼界，比起城里的孩子，差距是显而易见的。”郭亚宁说。

比知识匮乏更可怕的，是自信心的缺失。这所学校合并了周边的一个学校，校服制式不一，有的早已洗得发白。当孩子们面对屏幕上衣着统一、普通话流利、言辞犀利的城里同龄人时，那种因“不同”而产生的怯弱，会悄然吞噬他们平日里的活泼。

为了帮孩子们找回一点“体面”的自信，郭亚宁决定给队员们买几件小马甲，配上白衬衫，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管结果怎么样，得让他们精精神神地走出去看看。”

但仅仅有新衣服是不够的。辩论场上，真正的利器是逻辑与素材。在资源匮乏的山谷里，谁来做他们的陪练？谁来填补那个关于“NASA”的信息鸿沟？

AI作为“外脑”与“陪练”

这就是今年“雪域童年”的主题——“AI联通万物生生不息”切入这片土地的契机。

来自华东师范大学的志愿者刘梓萌和范家琪此前都有辩论经验。在得知学校辩论队的现况后，迅速意识到了困境所在：这是一支为了比赛紧急集合的队伍，孩子们缺乏系统的辩论训练，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实力突出的陪练对象。

“他们只能找同样没有经验的同学对练，但这远远不够。”刘梓萌说。

于是，AI不仅是这次支教的课程内容，更直接成为了辩论队的“外脑”和“陪练员”。

在过往，孩子们也接触过“豆包”等AI工具，但在郭亚宁的观察中，这种接触往往是无序的，甚至是负能量的。如果没有引导，孩子们可能会用AI搜索“无聊”的信息，甚至在短视频算法的裹挟下接触到负面内容。

“怎么问”比“问什么”更重要。刘梓萌给孩子们带来了一套名为“CRTA”的提示词技巧：Context（场景）、Role（角色）、Task（任务）、Ask（要求）。

志愿者刘梓萌在为辩论队同学进行AI培训

辩论队队员，初二的雷智妍很快就感受到了变化。以前她问AI问题，得到的答案往往宽泛而模糊。现在，她学会了给AI设定“人设”：“你现在是一个犀利的反方辩手，你的观点是……请反驳我。”

在那个关于“猪八戒好色是否影响他交朋友”的模拟辩题中，雷智妍第一次发现，那个看不见的AI助手，可以变得如此具体、刁钻，甚至富有攻击性。这种“左右手互搏”的训练，让这群找不到对手的乡村孩子，在虚拟世界里拥有了一个随时待命的“顶级教练”。

“雪域童年”华东师范大学志愿者范家琪在向湟源县日月中心学校辩论队的同学讲解辩论重点

这是一种技术带来的平权。在信息获取的维度上，AI抹平了乡村与城市的物理距离。只要掌握了提问的钥匙，日月乡的孩子和城市里的孩子，面对的是同一个“超级大脑”。

工具，而非神话

然而，教会孩子们使用工具只是第一步。更深层的教育，是教会他们如何看待这个工具。

来自上海联通的志愿者朱昊然，是一位算法方向的清华大学博士。在给孩子们上的《人工智能大师课》里，他发现孩子们，甚至包括一些成年人，正在“神话”AI。

“雪域童年”上海联通的志愿者朱昊然在上《人工智能大师课》（澎湃新闻 胡弘彪|摄）

在ChatGPT横空出世后，AI似乎变成了一种无所不能的魔法。但在朱昊然看来，这种盲目的崇拜是危险的。

“如果我们神话AI，把它当成一个无所不知的老师，那可能之后就会丧失改进它的想法。但我觉得不是这样，它只是一个工具。”朱昊然强调。

在课堂上，朱昊然并不想展示AI有多么“神”，而是试图拆解AI的发展历程，告诉孩子们：这一切的背后，是人类的创造力。国际象棋也好，围棋也罢，AI之所以能战胜人类，是因为那是人类设定了明确规则的游戏。

“我希望他们保持好奇，但不要迷信。”朱昊然说。他发现，这里的孩子保留着“天真烂漫”和热情。当熟悉了之后，那个害羞的五年级男孩会跑来“批评”他上课没点名，会“炫耀”自己的拍摄技巧。这种鲜活的生命力，是算法无法生成的。

走出雪山之后

对于湟源县日月中心学校的这几位辩手来说，AI也许不是万能的救世主，它无法立刻改变他们的知识量，无法一夜之间把旧校服变成新装。但AI像一根拐杖，或者说一盏探照灯，帮助他们在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上，走得稍微稳健了一些。

半个月后的决赛，无论胜负，这群穿着新衣服、掌握了向AI提问技巧的少年，都已经赢了。

因为他们知道，雪山之外有NASA、CNSA、ESA，屏幕对面有AI、AR、VR，而他们自己，拥有走出去的勇气和改进未来的可能。正如“雪域童年”今年的主题：AI联通万物，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