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邯郸晚报)
□朱宜尧
《闲逛荡》在书架上静候多时,终于翻开时,忽而感到一本书确会因时间的沉淀而愈发丰润。
冯杰以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为舟,穿越千年,驶入汴京的市井烟火。他在画中寻得诗意、门道与哲理,以文字为读者搭起一座通往宋朝的桥。开封成为他笔下的地理坐标,其中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被他戏称为“八荒”。此“荒”非指荒芜,而是草木丰茂、不事庄稼的野生之境。冯杰的文字正是这般,自然、鲜活,沐浴风雨,看似无厘头,实则生机勃勃。初读觉其趣,再读品其味,终了得其哲思豁然。
更妙的是,文中穿插着他的小品画。线条简洁,色彩浓烈,意蕴深远,恰似他另一本书名‘画句子’——以画为句,重在写意。
再现千年前的宋朝市井并非易事,需在史料中深耕,不能天马行空。冯杰的功力在于,他并未止步于复现,而是将古与今、画与生活彻底打通,让文字既有古意,又发今声,抵达一种“随意”的境界。翻读任何一页,皆可见其用心。例如《三款》中写道:“世上衣服皆因女人而生色。”一句话,引人浮想万千。我以为,衣因人而生色,实与性别无涉。即便贵贱之衣,不同人穿着便有不同气象,气质、身份、经历、学识皆在其中隐秘流转。衣与人的匹配,暗合世故人情,仿佛另一重‘皇帝的新装’。由此及彼,书亦如此。本是静物,唯有遇见读它的人,价值方得显现。书生色,人也生色。物的意义,终究是人的抉择与赋予。
冯杰的文字,朴素中蕴深意,淡美处见奇崛。他的书我几乎都读过,而他的画,更让我萌生冲动,想着从书页间剪下最爱的几幅——猫头鹰、乌鸦、驴——镶入画框,高高低低挂在书房。一抬眼,便能望见字与画共织的意境,再度体会他文字里那种跳跃感。那不仅是时间的流动,更是生命的跃动。
后来,我渐渐读懂,他的画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需要静心“读”的。他的文字与画作,共享着同一片精神底色,其中有联想,有幽默,有机智,更有生活。好文章,当有生活质地,是生活凝结的水晶,是思想盛开的鲜花。许多人在平凡日子里渐渐迷失,而读冯杰的散文,能从他的诗意中,照见自己生活的深刻。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筛子,不停筛出平淡中的韵味、平凡里的哲理。透过他的文字回望生活,那些藏在琐碎深处的爱意才悄然浮现——原来我们如此深爱着这平凡的人间。
读到《案头算盘》一文,倍感亲切。我小时候也打过算盘,那时算珠噼里啪啦,被不谙世事的我们当作打击乐器,学到的一点东西大抵都就饭吃了。冯杰做过乡村信贷员,长年与算盘打交道,后来养成收藏算盘的癖好。他文字里带着戏谑,沉浸在其轻松的语调中,文章却忽然结尾,让人意犹未尽。他说算盘最上面那颗看似无用的珠子,是“用来计算一生时光”的。此言一出,万籁俱寂。我想到了珠落玉盘声,想到了雨落屋檐声,声音里有时光流逝,那颗珠子,就这样默然记录着生命的形状。这是先人智慧的痕迹,亦是“无用之用”的深刻体现。
读完《闲逛荡》,将它放回书架抬眼可见之处。一来闲时随手重翻,常读常新;二来提醒自己,再忙再累,也莫失却生命中那些美好的闲情逸致。或许,我们都该学学冯杰,从繁忙中跳脱片刻,哪怕只是走马观花,去宋朝的市井里“闲逛荡”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