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安晚报)
转自:新安晚报
裕溪河濡须口告别三国古战场遗址后回到无为,心念念于东去不远的乌江霸王祠。第二天沿G346国道向北,到达和县乌江镇。
乌江镇旁有一条东流入长江的驻马河,秦汉时即名乌江。《中国地名词典》安徽卷释“乌江镇”条说:“地多黑壤,得名乌江,镇以江名”。乌江镇向东沿一条叫作七星路的乡间公路再行数公里,霸王祠景区就到了。
霸王祠在凤凰山上,山已无山,但灰瓦红墙的霸王祠坐落在微微隆出四周的土墩上,祠门巍峨,拾级而上四十九级,我想,这土墩原本可能就是凤凰山,落魄的凤凰?高墙大院锁着参天的翠柏不规则地散落在景区内,规整的松柏则郁郁苍苍地夹着悠长无尽的甬道,甬道尽头的驻马河畔,历冬不谢的荻花私语一般地摇曳着……
楚汉相争,垓下兵败,霸王别姬,司马迁关于《史记·项羽本纪》这一段的叙说撇开了金戈铁马的雄浑,着墨于英雄美人帐下的柔软,让人无限感喟。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霸王别姬之后,一路向南突围到濒临长江边的乌江口,将自己一生的功业和声名做了一个悲壮的了断。从垓下到乌江项羽走完自己的穷途,抵达自己的末路。司马迁说到这里时,《史记·项羽本纪》也已接近尾声,暮色褰帷,夕光剧终。
小时候背诵《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注解中知道项羽。那时是少年,欣欣向荣中,便觉得项羽的下场咎由自取,不值得去同情与惋惜。长大以后,读《史记》时却与少年的心事不同。
项羽在乌江如果听从了乌江亭长之劝,悬岸撒手过江东,那乌江之地或许并非是其绝境,也可能是他绝处逢生处。然而,“无颜见江东父老”的项羽,以死谢天下,时年三十一岁。死固然可惜,但最为恸人的还有临尽时的那一番操作,赠马于亭长,献首级于王翳……英雄无畏,视死如归的气概令人荡气回肠。
从霸王祠景区的北门沿甬道向南数百米,左边矗立于山丘之上的是霸王祠,向前是驻马河,越过驻马河,南岸的坡上有乌江亭,乌江亭向西几米开外立有抛首石……我们施施而行,这样的路不可以大步流星,脚步需要配合思绪迂回,曲曲弯弯,且行且止。
乌江亭建在乌江亭长舣船待项羽处。其时,乌江亭长停船靠岸等在那里,劝项羽东渡江东以图偏安,项羽不从,理由是:“上天要灭亡我,我还渡乌江干什么!再说我和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如今没有一个人回来,纵使江东父老兄弟怜爱我让我做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纵使他们不说什么,我项籍难道心中没有愧吗?”于是对亭长说:“我知道您是位忠厚长者,我骑着这匹马征战了五年,所向无敌,曾经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掉它,把它送给您吧。”这马就是项羽的坐骑乌骓,“骓不逝兮可奈何?”乌骓终没有将亭长认作新的主人,竹马河边的乌骓,终日思念旧主,不思饮食,殉情河边。
抛首石,即项羽刎颈献首于王翳处。项羽和汉军骑司马吕马童原本故交,混战中吕马童与项羽相互照面而识,吕马童遂向王翳指认项羽,项羽对王翳说:“我听说汉王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悬赏征求我的脑袋,我就把这份好处送你吧!”说完,自刎而死。王翳拿下项王的头,其他骑兵互相践踏争抢项王的躯体,最后,郎中骑将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争得一个肢体。五人因此得以分封原属于项羽的土地。
霸王祠的全称叫“西楚霸王灵祠”,庄严肃穆。霸王祠叫灵祠是名副其实的,过享堂,穿神道,抵达墓冢。丘冢之上,白茅凄凄,冢前墓碑巍峨矗立,篆书“西楚霸王衣冠冢”。眼前这片土地上没有留下西楚霸王一丁点的身躯残片,那些都是当时足以邀功领赏的凭证,因此没有残留。但是他的鲜血浸润过这片土地,魂灵氤氲其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听不进范增的谏言,也比不得刘邦“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的释怀,是豪侠仗义下的那一丝柔软和清高作祟,然而这腔英雄气概从未熄灭,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楚霸王衣冠冢里供奉着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舍利。
悠悠两千余年,项羽山穷水尽之路的那一头在司马迁的《史记》里,这一头如今就在自己的脚下。霸王祠西边的跑马场边置有“三十一响钟亭”,亭内古钟悬挂,木槌静候,按照惯例,凭吊者可以敲钟31响,以祭奠31岁的千古男儿西楚霸王。
我登临亭中,双手握槌,于肃穆中撞击悬钟三十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