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玖梅
很多地方都下雪了。妈妈去世后,我经常会想念她,想念她看雪时的样子,想念她的笑,想念她的笑面人生。
我在北京的胡同里长大,妈妈平时出门遇到邻居也跟着一起家长里短地聊天,但她很少因为自己在其中的得失和好恶而喜怒。妈妈跟我们说过很多口头禅、顺口溜、各种掌故,到现在还能让我们开怀大笑。我几乎记得她喜怒哀乐的所有表情,偏偏没有愁眉不展的样子,她教会我无论生活什么样都能向阳而生。
我至今保留着一个童年时期使用的不锈钢小碗,那是我在幼儿园里吃饭用的。但因为特殊原因只待了不到两年,就被退园回家,连带那个吃饭的小碗。妈妈没有描述过当时的细节——我是怎么被领回家的、是不是一路哭闹不止,但我相信,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是妈妈的坚强和隐忍支撑着一家人走出了困境。
妈妈的厨艺特别棒,总是笑着看我们狼吞虎咽。作为地道的东北人,妈妈最拿手的就是酸菜白肉。记忆中,妈妈做这道菜充满了仪式感,从激酸菜那口沉甸甸的大缸到里面一层层码放整齐的白菜,从切得薄如纸片的五花肉到海米、蟹肉等一丝不苟的配料。那时的我就守在锅边,眼看着肉片在咕嘟咕嘟的酸菜中变得晶莹软嫩,满屋飘香。后来的我,走过五湖四海、尝尽半世沧桑,却总会在某个清晨、黄昏或寒冷的夜晚,眼前浮现出酸菜白肉的热气腾腾,冥冥中甚至闻到它的浓郁鲜香。
养大我们后,爱笑的妈妈用五年的时间又带大了两个孙辈。对她来说,这五年是以双倍的速度运转的,而当时的她已经年过六十。她能一手牵着孙子,一手抱着更小的外孙,教他们唱儿歌、背唐诗;也能左手勺子、右手筷子同时喂两个孩子吃饭,还瞬间擦去他们脸上的饭粒。五年的日日夜夜,妈妈用她日渐消瘦的身体、日渐增多的白发、日渐迟缓的步伐,将两个新生命温柔又有力地托举起来,直到他们能够自己站立在这个世界上。
2019年冬天是她在清醒状态下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春节前后下了四场雪,每一次落雪她都很开心。虽然已行动不便,她仍坐到窗前,让我擦干一小块窗户,向外看雪。而在我心中,三年来她从未离去,只要我想她,她就活着。特别是每当下雪的时候,我就会透过窗户看到我的妈妈——她化作朵朵雪花,从天上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