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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之上 花开不语

喀尔里克冰川上的雪莲(摄于7月3日)。

●李欣奕 商凯旋 文/图

为了一睹传说中那抹纯白,我们驶入了东天山的苍茫。车在碎石路上行驶,颠簸的节奏仿佛心跳。窗外,灰褐的山褶一路延伸,逐渐被雪色吞没。此行,我们直奔喀尔里克冰川而去,当地人称之为“雪山之子”。但心底真正的执念,其实是冰川之上那个缥缈的名字:雪莲。

冰川脚下,浩瀚的寂静扑面而来。尘世所有的声响都被滤净,只剩下风划过冰塔林的呼啸,悠长而空泛。阳光在这里变得锋利,照在万古寒冰上,泛出一种介于蓝与白之间的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清冽得像无形的冰刃,每一次呼吸,都从喉间凉到胸膛。这里没有半分柔媚,只有地球骨骼最赤裸的庄严。

我们开始往上攀登。脚下是冰川退却后留下的滚石滩,石块底下藏着薄冰,稍不留神便脚下打滑。海拔表上的数字一点一点跳动,我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双腿也跟着发软。意识因为缺氧有些飘忽,身体却因为必须专注脚下而格外清醒,这种割裂感,宛如浮在寒冰上的梦游。

我们在黑白灰的世界里,寻找那一点可能的踪迹。目光扫过每道石缝、每处背风的斜坡。起初满怀期待,后来在反复落空中变得焦躁,最后竟生出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或许见与不见,本就不由人决定。

就在快撑不住、想靠着岩石歇口气的时候,一阵风忽然掠过带来一丝极幽微的清甜。那气息和四周纯粹的冰雪味完全不同。我们一愣,随即循着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小心挪步。绕过一面岩壁,是个桌子大小的凹处,背靠冰川残垣,像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然后,它出现了。

就在岩缝间一窝未化的残雪旁,它静静伫立。没有想象中傲然绽放的姿态,甚至有些低矮,半球形的花序贴地而生,裹着一层毛茸茸的、淡黄如月色的苞叶,像紧紧裹住的裘衣。花瓣是浅绿的,近乎透明,质地厚重,瓣尖缀着一点冰晶,透进来的阳光一照,闪出细碎而惊人的光。它那么安静,那么谦卑,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眼睛。在这片洪荒般的死寂与严寒中央,它存在的本身,就像一句无声的宣言。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我们屏住呼吸蹲下身来,生怕一丝浊气扰了它。忽然想起读过关于它的种种:它如何用数年光阴积攒萌芽的力量;如何在暴烈的紫外线和骤冷骤热中炼出体内的药性;如何在短暂的夏天,完成开花结果的一生。那些文字此刻突然有了生命。它不像谁的花,只为被欣赏而开。它的绽放,是与严酷自然达成的一种沉默契约,是生命向绝境发起的一次孤独冲锋。

心里莫名生出惭愧。我们常赞美松柏的挺拔、梅花的傲雪,可它们至少拥有泥土,拥有明确的季节。而雪莲的根,扎在碎岩和永冻的边缘,它的世界只有两种颜色:刺眼的白,与沉郁的黑。它从不宣告什么,只是静静地存在,便重新定义了“荒芜”:原来真正的荒芜里,能长出最不可摧折的花。

下山时,思绪漫开。想起城市里那些被人精心照料却依然萎去的盆栽,想起那些需要许多掌声才能撑住的“坚强”。和这朵雪莲相比,我们口中的逆境,或许只是太过精致的烦恼。它不需要观众,它的价值不依赖任何人的发现。它就在那里,活着,就是全部意义。

风又起了,卷起雪沫,天地苍茫。我们回头望向那处石隙,它已隐入一片混沌的白。但我们知道它还在。那抹安静的、毛茸茸的淡黄,已从眼底烙进心里。

喀尔里克冰川用永恒的寒冷孕育了这朵花;而这朵花,却用它寂静的绽放,温暖了过客漫漫长路中的一段岁月。我们带不走它,甚至没能留下一张清晰的照片,但我们带走了关于生命韧性的、凛冽的启示。这启示,会像它瓣尖的那星冰晶,在往后或许平淡,或许困顿的日子里,隐隐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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