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财经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马来西亚雪兰莪州报道

今年以来，中国和东盟的经贸数据表现极为亮眼。截至今年前11个月，东盟继续保持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对东盟进出口额达6.82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8.5%。

强劲的双边经贸增长，蕴含着中国和东盟经贸模式的深刻演变——双方正从以货物贸易为主的“贸易伙伴”，快速迈向价值链深度互嵌、彼此成就的“产业链共同体”。特别是自中国—东盟自贸区3.0版升级议定书实施生效以来，数字经济、绿色经济、人工智能等新兴领域逐渐成为中国和东盟持续深化合作的新抓手。

在马来西亚雪兰莪州八打灵县，坐落着一座中国—东盟人工智能合作的重要平台——中国—东盟人工智能实验室。该实验室由广西北投信创科技投资集团（简称“北投信创”）与马来西亚MYEG服务有限公司联合组建，是马来西亚目前唯一获政府认证的人工智能实验室。该人工智能实验室依托Zetrix区块链平台推动区域技术合作，Zetrix是马来西亚上市公司MYEG集团旗下的区块链平台。

人工智能实验室马来西亚方负责人、Zetrix联合创始人法兹里·沙阿在雪兰莪州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该实验室的成立源于中马两国在人工智能领域合作的共同愿景，“当我们亲身到中国目睹人工智能技术在实际场景中的落地应用时，深受启发，也真切看到了在东盟地区推广这些技术的广阔前景。与中国合作共建东盟—中国人工智能实验室，正是将这些技术引入东盟的最佳途径。”

在这个AI实验室，记者看到了会讲英语、马来语和汉语的深圳机器人，也见识到如何通过先进技术实现中国驾照在马来西亚的数字化认证，以及中马两国正在研发的金融服务领域的身份互认功能。据了解，今年12月，广西已与8个东盟国家签署了人工智能相关合作协议，一批人工智能产业项目在东盟国家落地，“北上广研发+广西集成+东盟应用”的跨境产业生态正在形成。

法兹里向记者表示，这套模式具有很强的可行性，因为在这套模式下，中国并非单向对广西投入资源再辐射整个东盟，而是中国把各类创新资源，通过广西的协调，精准对接东盟不同国家的市场需求。展望未来，他认为中国和马来西亚乃至东盟国家可以进一步探讨人工智能的相关基础设施建设与应用场景协同发展。

(Zetrix联合创始人法兹里·沙阿，摄影/肖航）

把中国AI技术引进东盟

《21世纪》：能否跟我们介绍一下Zetrix？对于打造这样一个东盟—中国人工智能实验室，双方的初衷是什么？

法兹里：Zetrix AI已经在信息技术领域深耕27年，公司的发展历程始于提供政务数字化转型服务，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了马来西亚最大的电子政务服务供应商。在过去的27年里，我们的业务版图已拓展至东盟其他市场，目前在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均设有分支机构。

早在2015至2016年，我们就预判，技术的应用模式将迎来重大变革，这一趋势不仅会出现在亚洲地区，还将席卷全球。彼时，我们重点关注了多个前沿领域，不仅有机器人技术、增强现实（AR）与虚拟现实（VR），还涵盖人工智能（AI）及区块链技术。

也正因为如此，自2020年起，我们果断加大了区块链和人工智能这两大业务的投入力度。因此我们将公司更名为Zetrix AI Per Head，以此彰显我们未来聚焦发展人工智能与区块链两大关键技术的决心。

我们决定创建东盟—中国人工智能实验室，是基于以下考量：东盟不仅是一个重要的贸易市场，也是技术应用的关键区域。尽管我们也将推动自主创新，但必须看到，部分市场在新技术的研发及其早期商业化方面已走在前列，中国便是其中之一。中国是首个部署国家级区块链基础设施的国家，也是人工智能研发领域的领先国家之一。这里所说的人工智能，并非仅指聊天机器人这类应用，也不局限于诸如中国的DeepSeek、谷歌的Gemini或OpenAI的ChatGPT等产品。对我们而言，人工智能的真正意义在于通过新的数据应用方式，为经济创造新的生产力和效率。因此，当我们亲身到访中国，目睹这些新技术在实际场景中的落地应用时，深受启发，也真切看到了在东盟地区推广这些技术的广阔前景。与中国合作共建东盟—中国人工智能实验室，正是将这些技术引入东盟的最佳途径。

《21世纪》：中马两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合作，体现了两国怎样的共同愿景？

法兹里：当前，人工智能已成为全球焦点，无论是亚洲其他国家还是中国，都在积极关注并探索其应用潜力。我认为，在这一技术密集、复杂度高、研发难度较大的发展阶段，通过国家之间的信息共享、经验交流与创新协作，能够创造更大价值。然而，不同市场之间存在着明显差异，这不仅体现在语言和文化层面，也反映在人们对技术应用的期待上，即我们常说的“本土化”需求，而这种需求在不同地区往往差异显著。例如在与中国企业合作时，马来西亚所采取的本土化方式，会与印尼、菲律宾的做法迥然不同。

“中马数字身份互认”可用在金融领域

《21世纪》：目前中国—东盟人工智能实验室在不同领域有哪些应用案例，你能否举例谈谈？据悉，中马正在推进中国—东盟跨境数字单证服务平台、“中马数字身份互认”等重点项目，能否简要介绍一下？

法兹里：在马来西亚的东盟—中国人工智能实验室，我们聚焦于马来西亚的核心产业，包括制造业与清真供应链等。同时，马来西亚正处在新一轮数字化转型进程中，身份数字化及其在经济活动中的创新应用也是我们重点推进的方向，实验室的所有技术研发均围绕上述领域展开。

来自广东深圳的机器人公司为我们带来了人形机器人及其他机器人创新技术，我们正在积极探索这些技术在重点产业中的应用场景，从中看到了机器人技术的广阔前景。在制造业中，人形机器人未必是最适用的形态，而像高端清洁机器人这类产品则具有显著价值。我们认为，人工智能的初衷是让人类生活更美好，而非简单地取代人的工作。这也是部分技术能够被相关产业迅速接纳的原因之一。

当然，技术涵盖的范畴非常广泛。我们在跨境数字凭证领域的实践可以验证人工智能技术的落地效果。未来，人类与人工智能、机器人之间的职责边界可能会越来越模糊，很难截然划分哪些应由人完成，哪些可由机器完成。因此，我们必须聚焦于身份认证这一关键基础领域。它不仅是系统权限管理的核心，更是未来智能服务的基石。

我们与中方合作的首个项目即是跨境驾照数字凭证。目前，马来西亚已实现对中国驾照的数字化认证。这一应用的价值不仅限于便利游客租车或驾驶，更在于驾照作为一种“次级国民身份凭证”，能以极高可信度验证个人真实身份。未来，它或许可用于办理手机开户或参与金融服务，其安全性与可信度远超以往技术所能提供的水平。

《21世纪》：“中马数字身份互认”这一应用，何时能在中马两国互通使用？

法兹里：回顾中马两国已有的各类合作基础，如今我们很幸运，马来西亚是全球二维码支付人均使用率第二高的国家，仅次于中国。这意味着两国在部分服务场景的使用习惯上已形成相当程度的共识。如今我去中国可以用支付宝，在马来西亚可以用电子钱包Touch 'n Go；同样的，中国游客来马来西亚，也能在众多商户使用支付宝，即便没有接入国家统一二维码体系。

因此我们认为，若在现有支付基础上叠加身份认证功能，仅就金融服务领域而言，就能有效降低两国间的贸易壁垒。目前中国来往马来西亚已十分便捷，无论是旅游签证还是支付结算都很顺畅，但中国是马来西亚最大的贸易伙伴，若能借助这一良好势头，优化贸易相关的其他流程，必将实现互利共赢。而这一切的核心在于身份认证，既包括个人身份，也包括企业身份，两者必须相互关联，只有确认了个人与企业的身份，才能准确核实贸易往来中的商品与服务信息。

以我们的“Z-trade”项目为例，该项目将进出口流程中的部分核心文件数字化，这能为进口环节节省大量成本，因为中国海关总署（GACC）能更快地处理这些数字化文件，且可信度与安全性更高。未来，马来西亚海关接收这些基于区块链的凭证时，也将实现同样的高效处理，届时能清晰知晓货物的具体信息、原产地以及对应的处理流程，从而大幅提升通关效率，用技术替代大量人工操作，对各方而言都是双赢。

机器人“学习”本地语言

《21世纪》：你提到了深圳的大型机器人，能否分享一些中国先进技术在马来西亚本土化应用的具体案例？

法兹里：前段时间我在中国乌镇参加了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会上，我看到了许多人形机器人的演示。其实业内人士都清楚，机器人并非单一功能的产品，其应用场景十分广泛。比如，有些机器人专门负责迎宾讲解，向访客介绍各类创新技术，这也是我们实验室里的机器人正在做的；还有些机器人专注于执行特定操作，另有一些则具备高互动性或娱乐功能。

在本土化方面，我们的首要工作是语言适配。马来西亚民众普遍使用英语、马来语、汉语以及印度方言（像印地语）。因此我们首先推进语言适配工作，同时还开发了更适配当地人特质的人工智能系统。因此，本土化不仅是语言翻译，更重要的是适配沟通方式，这一点至关重要。

我们与中国的合作伙伴紧密协作，确保技术适配本地需求。未来，我们希望用一套通用技术体系，在不同市场实现高度个性化的应用效果。

“北上广研发+广西集成+东盟应用”模式落地

《21世纪》：你曾提到一个观点，就是以“北上广研发+广西集成+东盟应用”的模式进行人工智能领域合作。具体来说，这个模式如何落地？

法兹里：正如我之前所说，我近期到访中国，目睹了众多最新技术创新成果。可以肯定的是，未来几个月我们将看到更多来自中国的创新成果。

马来西亚是一个善于采纳新技术的国家，自身也有一些创新能力与发明能力，但马来西亚与中国的人口数量差距大，创新成果数量也很少，所以急需中国的创新成果来补充本国的需求。我们经常关注那些贴合马来西亚及东盟地区需求、易于落地的创新，我们坚信中国的创新成果更具优势。核心在于中国的创新技术在马来西亚进行本土化应用的门槛较低，因为中国文化与许多亚洲国家的文化存在诸多共通之处。

其次，“北上广研发+广西集成+东盟应用”的模式之所以可行，核心在于中国拥有庞大的国内市场，足以支撑多轮创新迭代与商业化落地。通过与广西的协作，我们可以将中国的部分创新成果，通过协同规划，精准导入东盟特定国家。目前我们已在马来西亚建立了东盟—中国人工智能实验室，且正如我们近期宣布的，正与合作伙伴筹备在印尼雅加达建立第二个实验室。因此我认为这一模式具有很强的可行性，它并非中国单向向广西投入资源再辐射整个东盟，而是把中国的各类创新资源，通过广西的协调，精准对接东盟不同国家的市场需求。

中马可在AI基础设施建设展开合作

《21世纪》：你认为中国与马来西亚乃至东盟，在人工智能领域还有哪些潜在的合作方向？

法兹里：如今中国的许多创新应用，简直让人感觉置身科幻电影之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中国的创新生态已形成良性循环，学术界（包括全球顶尖高校）、产业界，以及国家级和省级政府都全面参与其中。我认为这一点极具鼓舞性，马来西亚乃至整个东盟地区，各国政府对人工智能的认知不断深化，各行业纷纷投入资本布局人工智能领域，一是为了提升自身竞争力，二是为了推出创新产品。

在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进程中，我认为各国首先关注的并非聊天机器人或人形机器人，而是支撑这一切的基础设施。据了解，中国相关机构与企业正在基础设施层面积极推进重大创新研发，包括提升算力、建设人工智能数据中心网络、加大数据中心投资、构建本地化数据集等。这些工作目前已全面展开，对于马来西亚乃至整个东盟地区而言，这正是释放人工智能潜力的基础。

需要强调的是，发展模式不应是基础设施建设全部完成后才推动应用落地，而是推动基础设施建设与应用场景协同发展。我认为，这些都是中国和东盟值得探讨的合作领域。

 （实习生丁子恩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