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秀 街坊秀

当前位置: 首页 » 街坊资讯 »

九大碗里的匠心味

□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罗安会

在永川一大酒楼的包厢里,水晶吊灯把蒸笼溢出的热气映成琥珀色的光晕。几位都市白领举箸轻问:“这九大碗,怎么既有川菜的麻辣,又带着湖广的鲜甜?”他们未必知道,眼前这桌热气氤氲的宴席,已在时光里穿行了三百年——从长江边的朱沱古镇启程,裹着码头烟火的体温,沿青石板路与船桅一路行来,被永川朱沱人梁庆云安稳落座在现代城市的餐桌上,被各地食客青睐。

清康熙年间的“湖广填四川”,湖北、湖南的船队溯江而上,粤、桂、闽的人流翻山越岭,不同地域的饮食习俗在巴蜀大地碰撞交融。朱沱古镇,这座唐宋设县的“重庆长江第一镇”,因地处江津、永川、泸州、合江四县通衢的水陆要冲,成了移民浪潮的重要驿站。

走在老街青石板路上,湖北会馆的雕花门楼与广东会馆的灰瓦飞檐并肩而立,南华宫里客家煲汤的陶罐与本地腌菜陶坛隔街相望。多元文化的共生,为九大碗的诞生埋下最初的种子——像古镇石缝里倔强生长的野草,在差异中觅得共生的默契。

“九”为阳数之极,民间流传着两种温暖的诠释:一说寓意“九九长寿”“九州方圆”;另一说源自明太祖朱元璋犒军,以九碗粗粮示“问鼎九州”之志,亦显军民同甘共苦。不论何说,“九”早已超越数字,成为圆满与吉祥的文化符号。今日宴席常摆十几道菜,人们仍称“九大碗”,这是对传统的致敬,也是味觉的记忆。

川菜发展出上河帮(蓉派)、下河帮(渝派)、小河帮(盐帮菜)三大流派,九大碗恰似一条隐秘的河,将朱沱先民的智慧与移民带来的多元风味汇于一炉。既保留巴蜀的麻辣基因,又吸纳两湖的鲜甜、两广的醇厚,在岁月里沉淀出独特滋味。

在梁庆云的记忆里,旧时朱沱的九大碗从不只是聚餐。红白喜事、乔迁添丁,主人家必提前一周邀厨,定下“三蒸九扣”的格局。蒸笼里依次码放头碗、鱼糕、鱼丸、甜酸鱼、姜酒鸡、烧白、蹄骨旁、夹沙肉、糯米饭——每道菜都是用料与寓意的叠加:头碗层叠丰饶,寓阖家团圆;酥肉暖胃,土鸡汤鲜,甜酸鱼开胃,夹沙肉甜蜜……九道主菜如珠串起人情与温暖。

菜肴的灵魂在“蒸”。老辈人说:“九大碗要蒸出三魂六魄。”精选黑毛土猪五花肉、散养土鸡肉、溪边麻鸭胸脯,配朱沱酱园豆瓣酱与陈皮、胡椒等香料。掌勺师傅凌晨五点即起:豆沙揉得绵软,芽菜切得细碎,竹屉温水洗净——琐碎细节皆为让菜在蒸汽里彼此沁香。

猛火催汽,文火慢煨,三四个小时的蒸制需精准把握入屉时序:先蒸吸味的老鸭汤,让汤汁浸润竹屉;再上锁汁的粉蒸肉,借热气凝住丰腴;后蒸提鲜的甜酸鱼,用余温迸发清欢。掀笼一刻,混合粮食、肉类与草木灰的香气弥漫,那是农耕时代最暖的烟火,也是移民文化在灶台生根的见证。

民国时期南华宫的岭南客家人带来煲汤技艺,船工献出辣味调料,融合出“咸鲜为主、微辣提香”的风味。这种兼容并蓄,恰似朱沱建筑——灰瓦木屋下,既有巴渝民居的敦实,又见徽派马头墙的精致。饮食与建筑,原是同一片土地的双生花。

高中毕业的梁庆云,跟着古镇厨师管文修在灶前摸爬滚打:揉捏夹沙肉的豆沙,记下头碗食材层次,从凌晨备料到深夜收档,在揉、切、蒸、煨里悟得“匠心”——一道菜的温度,藏在选材与一刀一勺的细致,更在代代相传的手艺里。

1994年,改革春风拂过朱沱,餐馆如雨后春笋。梁庆云带着积淀的技艺,在古镇江边开起地道九大碗餐馆,亲民价与地道味迅速赢得人心。彼时永川城区,江湖菜与湘、徽、杭、粤菜交织碰撞,九大碗凭兼容并蓄独树一帜——既存移民多元底色,又扎巴蜀麻辣基因。如今,花甲之年的他精气神十足。从1994年张家坡首店,到娄子街、五板桥,再到红河广场,他对传统味道的执着从未动摇。

后来,九大碗在传统九道主菜外,还推出鱼糕、鱼丸及融入虾仁、海参和三文鱼的衍生菜,既守老味,又增新趣,食客们争相打卡。他说,九大碗不仅是菜,更是移民文化的活态传承,“每碗蒸菜里,蒸着两湖人的细腻、两广人的鲜香、巴蜀人的豪爽。”

从朱沱古镇的竹蒸笼到城市餐桌,这承载三百年移民记忆的九大碗,正以更开放的姿态,讲述中华饮食“和而不同”的永恒魅力——它像一条长河,既保源头清澈,又纳沿途支流,终成包容万象的文化海洋。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街坊秀 » 九大碗里的匠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