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工业报）

■  中国工业报记者 曹雅丽 

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十五五”规划建议将“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建设美丽中国”置于突出位置。并特别提出“实施固体废物综合治理行动”这一重要任务。在此背景下，再生纸浆领域内干法与湿法两种工艺的路线之争，已超越技术范畴，成为关乎生态安全与产业质量的现实命题。

“360万吨干法再生浆的进口数据背后，是渣含量超20%的质量焦虑与污染物零去除的生态风险。而湿法工艺则可借助水力碎浆、多级筛选与高温干燥等一套完整的工业化流程，能有效去除绝大部分杂质并杀灭细菌，最终产出洁净、安全的浆板。”这一简一繁、一粗一精的工艺形成强烈对比，“实施固体废物综合治理行动”的部署，恰为这场工艺之争与生态防线构建，划定了不容逾越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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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目前进口再生纸浆存在的国家标准不完善、“洋垃圾”输入风险等问题，近日，在北京市法学会环境资源法学研究会主办的《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专家研讨会上，多方专家呼吁，严格规范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管理，坚决防范环境风险，推动造纸行业绿色、安全、高质量发展，构建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产业生态。

干法浆藏污隐患凸显

陕西科技大学教授王志杰提供的实验室检测数据显示，干法磨浆碎解难度大，渣含量高达20%，导致使用企业固废量上升10%-15%。

“再生纸浆”这一看似环保的名词背后，可能隐藏着“洋垃圾”输入的风险。国内一些造纸企业借再生纸浆之名，跳过常规制浆工艺，直接将废纸原料打碎后包装进口，带来环境隐患。

2021年以来，全国已发生多起海关查验出疑似以再生纸浆名义进口固体废物并退运的案例。

在再生纸浆的生产领域，干法工艺停留于简单的机械粉碎与物理挤压，整个流程缺乏以水为介质的深度净化环节，导致塑料、重金属等杂质无法有效分离。本质上是将未彻底处理的境外固体废物以“再生浆”名义输入境内，埋下污染隐患。反观湿法工艺，则是借助水力碎浆、多级筛选与高温干燥等一套完整的工业化流程，能有效去除绝大部分杂质并杀灭细菌，最终产出洁净、安全的浆板。

国际木材科学院院士，南京林业大学轻工与食品学院教授金永灿透露，部分造纸企业之所以采用干法工艺进口再生纸浆，主要还是利益驱动，因为干法工艺相对价格比较低。

“当前进口环节对再生纸浆的查验力度仍显不足，大量干法磨制的再生浆质量参差不齐。”浙江大学水环境研究院原副院长、环境影响评价研究室原主任史惠祥指出，这种“夹带污染物”的干磨浆，本质是把国外的固废垃圾“包装”成再生纸浆进口，进入国内后又通过废纸回用形成内循环，污染物会反复积累，长期来看会拖累整个行业的绿色转型。

中国工业报记者实地探访浙江景兴纸业股份有限公司马来西亚项目（以下简称“景兴马来控股公司”）时，在现场观察到，整齐成堆的进口废纸原料中，存在明显的杂质掺杂现象，其中塑料、金属乃至卫生用品（如隔尿垫）等异物混杂，成分复杂，已远超正常生产原料的范畴，更近似于未经分类的固体废物。

景兴纸业马来西亚控股公司分切完成以后的浆板，自动进入称重打包工序。

景兴马来控股公司相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些杂质需要经过筛选、洗涤、烘干等湿法工艺处理后，才能保证纤维的质量。

国家规范《制浆造纸厂设计规范》主编戚永宜介绍，2024年中国纸浆总产量约9454万吨，连续五年保持增长，其中再生纸浆占比最高（国内废纸回收），约66.8%，木浆约27.8%，非木浆约5.4%。根据海关总署公开的最新统计，2024年我国进口再生纸浆总量为约414万吨，其中以干磨（干法）工艺生产的再生纸浆约为360万吨，约占全国纸浆总产量的3.8%。他表示，这表明进口干法再生浆的份额相对很小，应该尽快促使其转型升级。

陕西科技大学教授王志杰提供的实验室检测数据显示，干法磨浆碎解难度大，渣含量高达20%，导致使用企业固废量上升10%-15%。

“现行《再生纸浆》国家标准（GB/T43393-2023）对粗渣率的测定采用孔径10mm平筛，限值仅为≤0.5%，强度指标要求同样偏低，耐破指数≥1即可达标，入关门槛显著不高。”王志杰强调，这种劣质再生浆应该严格阻隔在境外，如果被放开，再加上没有微生物检测这一关，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景兴纸业马来西亚项目中，湿法工艺实现多级除杂，总排渣率约2.5%-5.0%，浆料残留杂质低于0.1%。现场技术人员介绍，景兴所采用的是全自动化正规的湿法平板再生浆生产工艺， 需要水力碎解、洗涤除渣、筛选、高温干燥等工序，纤维含量可达 91.5%以上（含水分8%），几乎没有杂质，而且在高温干燥过程中实现了杀菌，符合卫生标准要求，真正做到把污染物拒之门外，把原料引进来。

“该造纸项目是马来西亚环境局严格监管的重点项目，通过了环境影响评审 （EIA）。”景兴马来控股公司高级顾问陈金泉告诉记者。

陈金泉称，2022年，马来西亚政府颁布《进口废纸管理条例》，建立了完整的进口审批与追溯体系。

“与中国一样，马来西亚也杜绝‘洋垃圾’输入，以确保进口废纸均为可再利用的清洁原料。每批原料在海关申报时均需提供清洁度证明与预审报告。”陈金泉说。

国标修订锚定生态底线

常纪文说，我国在深入推进污染防治攻坚战的进程中，一直强调决不走回头路，要坚持生态环境保护的方向不变、力度不减。

一个月内，从海关总署单独发布到六部门联合出手，再到国家标准启动修订，一场针对进口再生纸浆的监管风暴正在密集展开。然而，在“干法”与“湿法”的工艺之争背后，既凸显现行标准的短板漏洞，更折射出生态安全防线亟待加固的现实需求，一场关乎产业绿色未来的治理攻坚战已然打响。

记者了解到，10月9日，海关总署发布《关于进口再生纸浆申报要求的公告》（以下简称“公告”）；10月17日，海关总署、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工业和信息化部、生态环境部、商务部、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等六部门联手发布关于规范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监管有关事项的公告和《再生纸浆关键指标要求》，进一步规范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监管。

10月31日，《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修订计划获批准下达，全国造纸工业标准化技术委员会（以下简称“造纸标委会”）负责组织该标准修订；11月14日，造纸标委会召开《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修订研讨会，对《再生纸浆》国家标准的修订方案进行讨论。

海关总署在公告中明确要求，进口货物收货人或者其代理人在申报进口再生纸浆时，应在报关单备注栏注明生产再生纸浆使用的工艺方法，即“干法”或“湿法”。但何为“干法”“湿法”，许多造纸行业人士都不甚了解，相关标准也亟待修订。

金永灿告诉记者：“现行《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作为推荐性标准，缺乏强制性约束，且主要适用于国内废纸再生处理场景，未对进口产品的生物安全、细菌含量等指标作出明确限定。”

史惠祥同时表示，这样的标准设置，使得部分劣质原料得以轻易入关，给海关监管带来难度。

“干磨纸浆本质是把国外的固废垃圾‘包装’成再生纸浆进口，严重违反我国现行的法律法规，必须高度重视，严厉打击‘洋垃圾’进口。”陈金泉表示，每一张纸浆板都诞生于对纯净与规范的坚守。他建议，修订完善国家标准，要增加纤维完整度、杂质含量、微生物等控制指标，严格控制污染物入境。强化海关监管。实现检验检测全覆盖，重点检测杂质、微生物和重金属。引入更先进的检测技术（如近红外光谱、X射线荧光），提升监管效率；建立纤维溯源体系，防止国外固废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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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副所长常纪文介绍，2020年11月，生态环境部、商务部、国家发展和改革委、海关总署联合发布《关于全面禁止进口固体废物有关事项的公告》，明确自2021年1月1日起，我国禁止以任何方式进口固体废物，禁止我国境外固体废物进境倾倒。全面禁止进口废塑料、废纸、废金属等“洋垃圾”。为解决国内造纸纤维原料短缺问题，市场监管总局批准实施了《再生纸浆》国家标准。

“尽管一些国家和地区持续施压，我国仍顶住压力，坚决落实禁止进口‘洋垃圾’相关规定。”常纪文说，我国在深入推进污染防治攻坚战的进程中，一直强调决不走回头路，要坚持生态环境保护的方向不变、力度不减。我国目前仍处于生态环境保护攻坚期，不能以任何片面的理由在再生纸浆进口领域降低门槛进行放水。如修订《再生纸浆》国家标准，环境保护与卫生防疫相关指标不应降低。

共筑产业绿色安全屏障

面对再生纸浆进口的挑战，研讨会上，业界专家达成《北京共识》，呼吁严格规范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管理，坚决防范环境风险。

在“双碳”目标指引下，造纸行业正向绿色化、数字化、智能化方向转型。

面对再生纸浆进口的挑战，据中国工业报记者了解，业界专家已达成《北京共识》，呼吁严格规范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管理，坚决防范环境风险。

《北京共识》提出，严格执行进口再生纸浆硬性标准：无腐烂纸浆及异臭等感官性劣变；形状、颜色和材质基本一致；夹杂物含量≤0.50%；不混有放射性物质；不混有危险废物。建议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修订时，注明干法、湿法生产类型，并提高强度指标要求，为劣质纸浆进口监管提供严格依据。坚决遏制“洋垃圾”输入风险，坚决打击以“优质回收纸”为名违规进口的行为，彻底堵截监管漏洞，让国家标准成为不可逾越的行业红线。

《北京共识》呼吁，国家相关部门进一步加大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监管力度，持续完善监管体系、优化监管流程、提升监管效能。让修订后的《再生纸浆》国家标准真正成为守护产业安全与生态安全的“安全网”和“防火墙”。对进口再生纸浆中存在的伪报瞒报、品质造假、违规夹带等突出问题保持零容忍态度，坚决杜绝违反国家方针政策的行为。此类行为严重扰乱市场秩序、破坏产业生态，必须坚持依法治理、从严惩处，维护产业安全和市场秩序。

“对于近期国内造纸行业纸浆原料紧张的问题，可通过支持进口合规纸浆、国内提升制浆能力等方式予以缓解。”常纪文表示，目前，国内一些龙头企业已经在海外建立了合规的原料供应链，同时国内废纸回收体系的不断完善也在逐步降低行业对进口原料的依赖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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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永宜给出的数据印证了这一观点，他预计，2026年至2027年国内化学浆总产能将突破350万吨，进一步降低对进口的依赖。

金永灿则建议，造纸龙头企业，尤其是外资企业，向更环保的湿法工艺转型。这本身就是一个“倒逼机制”。低成本、低质量的干磨纸浆因无法达标而被淘汰，最终将推动行业向更环保的湿法工艺转型。

“《再生纸浆》国家标准已进入修订阶段，计划在定义、工艺控制、质量标识等关键环节进行完善，以适应行业质量提升和监管需求。”金永灿透露。

“受‘双碳’目标和绿色包装需求驱动，预计未来几年再生纸浆的产量和市场规模将继续扩大，因此必须严格把关再生浆的质量，不能随便让‘洋垃圾’进来，推动造纸行业高质量发展。”陈金泉表示，选择湿法制浆，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信念之选。生态保护不是企业发展的负担，而是企业持续成长的土壤。环境越好，产业越有未来；治理越严格，企业越具有竞争力。这不仅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核心精神的生动实践，更是以绿色制造主动顺应全球环保趋势，为国家产业抢占未来竞争制高点的战略布局。

“造纸行业应有大局观，建立起既合规又高效的进口供应链，提高企业在绿色、低碳、循环、卫生方面的综合竞争能力。”常纪文强调。

“下一步，各方协同发力，共同维护行业安全，推动造纸产业朝着绿色、规范、高质量的方向稳步前行，为筑牢国家生态安全屏障作出积极贡献。”戚永宜表示。

这场从“固废伪装”到“绿色合规”的转型，不仅是造纸业的工艺革命，更是落实“全面绿色转型”战略的生动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