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财经调查》栏目深度披露新会陈皮市场的双重乱象:一边是“核心产区”概念被商家疯狂炒作,东甲、梅江等地地租飙至天价;另一边是产地造假、年份虚标、地理标志滥用形成完整黑色产业链,网络直播平台成为造假产品扩散的核心枢纽。
羊城晚报记者追踪调查发现,这场由炒作与造假共同催生的市场狂欢,不仅让消费者频频踩坑,更让年产值达261亿元的新会陈皮产业陷入“劣币驱逐良币”的困境,深耕各产区的正规品牌与诚信种植户首当其冲。
核心产区炒作狂热
“东甲村的柑园地年租金能炒到3万至4万元/亩,比国内其他柑橘产区贵十几倍!”江门当地种植大户阿沃的感叹,道出了新会陈皮市场的畸形现状。在民间流传的划分中,以熊子塔为地标,东甲、梅江、茶坑、天马、西甲被奉为新会陈皮“一线核心产区”,三江、南坦等地为二线产区,双水、罗坑等为三线产区,四线则延伸至司前、崖西等地。这一未经官方认定的划分,是商家炒作的核心筹码。
记者实地探访发现,所谓“核心产区”的种植环境,早已不复当年。天马村的柑园被高速桥与铁路桥墩环绕,车水马龙的噪声终日不绝;东甲村部分种植区域已被新建楼盘蚕食,曾经连片的冲击平原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即便如此,稀缺性标签仍让核心产区土地身价倍增:西甲村一块10亩的柑园,年租金达3万元/亩,4年光地租成本就高达12万元。梅江村地租也已攀升至2万至3万元/亩。
新会柑种植分布图另外,“核心产区必出好皮”的说法,在业内也饱受争议。多位资深从业者表示,陈皮品质更多取决于种植管理、施肥方式与陈化工艺——同一块地用有机肥与化肥种植,产出的柑皮品质差异显著;即便是核心产区的柑皮,若仓储不当也难成佳品。核心产区村与村之间仅以小路或小河为界,难以精准界定哪村的陈皮更优越。
直播销售造假狂欢
与核心产区炒作相伴而生的,是直播平台上愈演愈烈的造假乱象。
记者了解到,登录各大直播平台可见,“十年梅江老陈皮300元/斤”“东甲核心区五年陈99元亏本冲量”等宣传比比皆是,部分直播间单场销量破数千单,还搭配“买皮送茶具”“不满意全额退”的营销套路。更有主播打造“七旬果农”“村长女儿”人设,在仿柑园场景的背景前演绎“进山收皮”剧本,甚至推出“江门二线产区清仓”“三线柑园直采”等话术,部分所谓“三线新皮”售价竟低于新会茶枝柑鲜果收购价。
油点对比“300元以下的‘十年核心区陈皮’根本不可能是真货!”深耕行业十多年的经销商吴女士给记者算了一笔账:100斤新会柑仅能产出5斤新皮,新会2015年柑果均价4元/斤,单原料成本就达80元/斤;叠加30%以上的陈化耗损、逐年上涨的仓储与人工成本,正宗十年核心区陈皮综合成本早已突破3000元/斤,即便是三线产区十年陈皮,成本也在600元/斤以上。她所在公司的10年一线产区圈枝柑陈皮售价3680元/斤,嫁接柑陈皮2580元/斤,“远低于这个价格的,基本都是造假”。
低价背后的造假路径清晰可循:一是产地造假,用广西浦北、云南等地移植的柑皮加工,原料成本仅为新会茶枝柑皮的1/3,却冒用梅江、东甲或江门二三线产区名义;二是工艺造假,通过染色、加湿、高温烘干等“做旧”手段,让新皮一周内变身“十年老皮”。这些“工艺皮”批发价仅70元左右/斤,直播间加价幅度超10倍,部分标注“东甲五年陈皮”的产品月销过万单,利润空间惊人。
跨省造假产业链条
央视揭露的跨省造假产业链,经记者核实已形成规模化运作,而直播平台正是这条链条的终端核心。
造假源头集中在广西浦北县,当地已形成成熟的“工艺皮”加工体系,可按需生产“三年梅江”“五年东甲”“四年江门二线”等不同年份产品——本质原料完全相同,仅通过“做旧”工艺区分,批发价统一为70元左右/斤。
这些外地“工艺皮”经装箱标注“新会陈皮·核心产区”后,每日批量发往广东新会,部分拥有“新会陈皮”地理标志授权的企业,竟公然倒卖资质,将外地皮贴上地理标志与产区标签,摇身变为“正宗道地陈皮”。在中国陈皮乐丰(新会)集散中心,各类非茶枝柑制作的假陈皮公开叫卖,均宣称“来自梅江/东甲/江门二线产区”,最终通过直播平台销往全国,形成“浦北加工→新会贴牌→直播销售”的完整造假闭环。
做旧工艺皮作假工艺已到第4代直播的信息不对称性让造假行为难以察觉。商家只需将发货地设置为新会,编造“梅江仓储直发”“东甲村自提”等话术,就能轻易获取信任。更令人担忧的是,目前新会陈皮的产地与年份鉴定仍是行业难题,即便是专业机构,也难以精准区分核心产区与二线产区的圈枝柑陈皮,“工艺皮”仿造的陈化效果更是让普通消费者无从辨别。
地理标志惨遭滥用
作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新会陈皮有明确的标准规范:必须是新会种植的茶枝柑果皮,经3年以上陈化方可标称,外地种植生产的陈皮严禁使用“新会陈皮”字样。但记者调查发现,违规操作屡禁不止:部分企业将外地原料与本地柑皮混合加工,标注“梅江混产”“江门二线出品”;有的直接售卖地理标志资质,让造假者随意使用产区标识。
这种乱象已严重冲击正规产业。“我们卖1000元/斤的真新会十年陈皮,直播间300元假皮的销量是我们的几倍。”从业15年的商家老梁无奈表示,消费者被低价培养了错误认知,真产区陈皮反而被质疑“漫天要价”。不少坚守古法工艺的企业面临线下门店冷清、线上流量被挤压的困境,部分甚至因现金流断裂被迫转型造假,形成恶性循环。
为遏制乱象,新会区正持续深化溯源体系建设,2025年已启动新会柑现场核产工作,将柑园地理位置、种植户信息、产量数据等实时上传至区级溯源平台,上市陈皮将实现“一果一码”,消费者扫描二维码即可查看产地、采摘时间、加工工艺等关键信息。同时,相关部门也开展专项整治行动,严查冒用地理标志、虚假标注产地等违法行为。
业内人士呼吁,消费者应理性看待“核心产区”概念,掌握基础鉴别方法:真陈皮色泽不均匀、油包颗粒大且透光,内囊浮松脱落,气味从清新芳香逐步过渡到浓郁陈香,煲煮后茶色通透、香气持久;假陈皮则色泽刻意加深、内囊光滑紧致,气味刺鼻或有杂味,煮两三壶后香气即消散。唯有监管加码、技术赋能、消费者理性消费形成合力,才能让新会陈皮产业摆脱炒作与造假的泡沫,回归道地品质的核心竞争力。
来源 | 羊城晚报、金羊网、羊城派
文字 | 彭纪宁
编辑 | 林润祺
校对 | 赵丹丹
审核 | 周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