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州日报)
转自:湖州日报
○ 朱敏
初冬时,这条河仍旧很丰腴。从早到晚,它像钟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地吟唱属于自己的歌。
这是一条河,但人们偏偏叫它“港”。在我眼里,“港”是可以停泊大船的江海口岸,承担着交通枢纽的作用。在我老家,就有很多关于“港”的地名,比如“淡港”“荔港”“蟹钳港”“石浦港”。“港”与“码头”紧紧关联,在一些大港的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千帆竞发。而眼前明明是“河”,为什么要叫“港”,与码头又有什么关系?查资料,才知道“港”的本义是指与江河湖泊相通的小河道或支流,我一直以为的“江海口岸”只是它的引申义。原来是我狭隘了。
这条名为“递铺港”的河流是县城里的一条河,横贯南北,将整个县城一分为二。河以城名,“递铺”即驿站,是古代用于传递官方文书和信息的重要场所。《周礼·地官·遗人》记载:“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房舍),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客舍),路室有委(粮食);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馆舍),候馆有积(食物)。”周代就在交通要道上设置馆舍,为过往官员和驿差提供食宿,驿站的历史已有3000多年。这条河,源自当地的一座水库,水库之前,源自清幽的双一村与独松岭的涵养。所有河流,几乎都有群山钟灵毓秀的庇佑。
我喜欢看这条河高高低低地行走,这是我与大自然的对话。我喜欢站在水库大坝前,看水流像白练似的飞动。河边,有芦苇,有小小的栎树,甚至有一些桑树,它们互相簇拥又互不相让,既散淡又狷狂。“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如果它们生而为人,肯定会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小模样。春天的时候,我在散步之时随手摘过几颗野桑葚,有点小,却有几分清甜。一丛丛的荻花随风飘扬,像自由的鸽子。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有的似乎并不受季节的束缚,一年四季就这么倔强和散漫地长着。我曾经折过几枝未曾盛开的荻花,将它们插在瓶子里。最初几天,觉得野趣盎然,心里非常自得。过了一段时间,满地的飞花,有的钻进橱柜的各个角落,只好细细用抹布擦净,倒入垃圾桶。有的时候,很多美好并不适合占为己有。不如留在大地上,远远地看它们轻舞飞扬。
河边的路面非常洁净,少有行人。傍晚,我常常一个人沿着河边漫步,仿佛与自己畅谈。有一座桥的底下,铺着一片莲花般的石墩,河水涌过石墩,水花飞溅,发出清亮而铿锵的欢呼。我觉得,撇开肆虐的灾情,水声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它有时候委婉,像江南丝竹;有时候豪放,像有人评价苏轼的词:须关西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当然,“大江东去”本身就是一曲河的高歌。我在河边行走,听着这或委婉或豪放的水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河上有很多桥。我经常走的那座,桥身有彩灯装饰。一到晚上,每盏灯就盛开成一朵花。一朵朵的花将桥身打扮得花团锦簇,远看就像一条游龙。灯光将水面映得璀璨无比,就如繁华盛世。无数个夜晚,我站在铺着塑胶的桥上依栏远眺,想:如果桥下有桨声,有游船,这会是一条怎样的河?当然,这肯定会成为一条富贵的河,就像朱自清和俞平伯笔下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眼前这条与草木共生的河,显然更符合一个小城本来的模样。
夏天里,我曾经在河边摸过螺蛳。站在浅水里,我像摘水果一样,将手探向那粘附在石板缝、石头下的一个个螺蛳。有一年,甚至装了半个塑料桶。我摸螺蛳的时候,便会想起童年在家乡小溪捉泥鳅的情景:将自己的双手握成扇子状,将泥鳅围在双手间,慢慢缩小“包围圈”,然后突然合拢……最后,一条滑腻腻的泥鳅就在掌心里挣扎,拱得手心痒痒。捉泥鳅的时光早已远去,当我进入中年的纵深,经常想到一句别人的感慨:“小时候那么傻,竟然迫不及待想着长大!”我在河边摸螺蛳,看着小鱼在水草间游来游去,听着小河的吟唱,便常常忘了自己……
我在河边行走,让风抚过脸颊,看天上的云像捉迷藏一样飘来飘去,像听心声一般听着小河的吟唱。河水汤汤,流入西苕溪,汇入南太湖,最后完成一条河的使命。日复一日,行走是它的使命,歌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