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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中国古代地图中的历史使命感

  孙靖国

  明代官修的总志名为《大明一统志》,而图中却称为“大一统志”,一方面可能上承元代《大元大一统志》的传统,另一方面也可能体现出作者“《春秋》大一统”的理念。

  中国先民绘制地图的历史源远流长,无论是传世文献中对地图绘制、使用的相关记载,还是现存以及考古发现的实物地图,数量都蔚为可观。正如唐晓峰指出的:“中国古代文明是大地域文明,是在辽阔的疆土之上融合缔造、壮阔发展。因而,从观念到事实呈现出独特的、强烈的、复杂的大地域地理特征。”所以在中国古代,总图往往要冠以“禹贡”“海内”“华夷”“混一”“一统”等词,以合“《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之思想。

  古代总图的绘制体现出浓厚的追求一统的历史使命感

  我们从古代总图的绘制范围、内容和文字来看,可以发现很多地图的绘制、使用的背景与动机可分为两类:一是为统一王朝绘制总图以彰显本朝大一统的盛举;二是割据战乱时期,中央集权受到威胁,或疆域大面积丧失,绘制总图以体现出对“混一”“一统”的追求。二者均体现出浓厚的追求一统的历史使命感。

  第一类典型例子如西晋裴秀的《禹贡地域图》,其序言中谈到“大晋龙兴,混一六合,以清宇宙,始于庸蜀,冞入其岨。文皇帝乃命有司,撰访吴蜀地图。蜀土既定,六军所经,地域远近,山川险易,征路迂直,校验图记,罔或有差。今上考《禹贡》山海川流,原隰陂泽,古之九州,及今之十六州”。裴秀逝于西晋泰始七年(271年),则上图的年代当在此前。当时虽然尚未平吴,但裴秀依然申明“大晋龙兴”的使命是“混一六合,以清宇宙”,所以文帝命着手收集与编绘吴、蜀地图,此十六州应包括当时尚存的吴国之疆域,如此才能比拟“古之九州”。即使在去世之前,裴秀仍在准备上表“言平吴之事”,表中“臣昔虽已屡言,未有成旨。今既疾笃不起,谨重尸启。愿陛下时共施用”之语,可见其恢复大一统的历史使命感。

  第二类典型例子也颇多,如汉光武帝经略河北之时,将统一天下、再造汉朝盛世的志向和当时困难重重的处境都凝聚在眼前的一幅《舆地图》上:“(邓禹)从至广阿,光武舍城楼上,披舆地图,指示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又如唐代贾耽的地图绘制工作。面对安史之乱后唐朝藩镇割据、中央集权衰落、陇右等地被吐蕃占据的局面,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年),贾耽“撰成《海内华夷图》及《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四十卷,表献之”。在上表中,贾耽列举了历代的疆域范围,指出:“殷、周以降,封略益明,承历数者八家,浑区宇者五姓,声教所及,惟唐为大。”他进而梳理了唐代从高祖到代宗的功业,希望德宗“以上圣之姿,当太平之运,敦信明义,履信包元,惠养黎蒸,怀柔遐裔。故泸南贡丽水之金,漠北献余吾之马,玄化洋溢,率土霑濡”,恢复统一强大的盛世。所以“谨令工人画《海内华夷图》一轴,广三丈,纵三丈三尺,率以一寸折成百里。别章甫左衽,奠高山大川;缩四极于纤缟,分百郡于作绘。宇宙虽广,舒之不盈庭;舟车所通,览之咸在目”,将广阔的疆域呈现在这样一幅巨大图幅上。再如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的《华夷图》,此图刻于《禹迹图》背面,刘豫阜昌七年上石。图上对汉唐的鼎盛局面有比较详细的文字标注,如“汉武帝时,张骞开西域之迹,始通者三十六国,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东汉班超复定五十余国,条支、安息诸国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来贡。自魏及晋不过三数国耳。后魏所开十有六国。隋之世来朝者四十余国。唐破吐蕃,复四镇,诸国贡献侔于前代”。也指出了北宋时所丧失的汉唐旧疆:“夏国自唐末拓跋思恭赐姓李氏。宋端拱初,赐以国姓。至宝元六年,元昊始僭号。”“凉、甘五州,即汉武时取浑邪、休屠王地,置河西四郡,南隔诸羌,据二关,断匈奴右臂以通西域。宋初以来,朝贡不绝。”据学者研究,《华夷图》的编制时间当在北宋政和七年(1117年)至宣和七年(1125年)之间,反映了宋人对汉唐统一局面的追忆。

  在地图绘制者看来,统一则国家强盛,分裂则国家衰落

  在地图绘制者看来,总结历史沿革盛衰规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统一则国家强盛,分裂则国家衰落。如藏于四川省博物馆的石刻《九域守令图》,其题记文字为:

  按班固《地里志》,黄帝方制万里,画野分州,得百里之国万区。尧遭洪水,天下分为十二州。禹平水土,又制九州,列五服。周爵五等,自公侯至附庸盖千八百国。周室既衰,诸侯转相吞灭陵夷。至于战国,天下分而为七。秦并四海,变易古制,始为郡县。更汉、晋分裂,至隋灭陈,天下方合为一,凡郡一百七十,县一千二百。唐高祖改郡为州,然海宇初定,权置州郡。太宗始并省之,分天下为十道。至开元盛时,凡郡府三百二十有八,县一千五百七十三。及五代丧乱,离为十国,郡县之数,莫可考究。圣宋龙飞,天下复并为一……

  《九域守令图》题记的作者,为北宋的荣州(治今四川省荣县)刺史宋昌宗,他在文字中对统一与分裂不同时代有着明显的褒贬,凡是中央集权衰落,就会转入“吞灭陵夷”“丧乱”的乱世,而统一则是保证天下平定、百姓安居的“盛时”。

  同样的认识,亦见于明代的《杨子器跋舆地图》,在地图下方的跋文中提到“间常参考《大一统志》及官制,而布为是图”,说明此图的主要资料来源是《大明一统志》,所以比较完整地标出了《大明一统志》中的政区名称,包括奴儿干都司等边疆地区的卫所、长官司、宣抚司等政区。跋文中列举了三代以来的疆域沿革与政治兴衰,指出明代建立了“不世之功”,表现在“薄海内外,俱入版图”,“一统之盛,万古仅见”。同时,明代官修的总志名为《大明一统志》,而图中却称为“大一统志”,一方面可能上承元代《大元大一统志》的传统,另一方面也可能体现出作者“《春秋》大一统”的理念。

  在清代广泛传播、版本众多的一种天下总图——黄千人所绘《大清万年天下一统全图》的跋文中,作者明确谈道:“本朝幅员之广亘古未有:东西渐被,南北延袤,莫可纪极。而外彝之梯航、重译、职贡、称臣者更难指屈。康熙癸丑,先祖梨洲公旧有舆图之刻,其间,山川、疆索、都邑、封圻,靡不绮分绣错,方位井然。顾其时,台湾、定海未入版图,而蒙古四十九旗之屏藩,红苗、八排、打箭炉之开辟,哈密、喀尔喀、西套、西海诸地及河道、海口新制犹阙焉。既自圣化日昭,凡夫升州为府、改土归流、厅县之分建、卫所之裁并,声教益隆,规制益善。近更安西等处扩地二万余里,悉置郡县。千人不揣固陋,详加增辑,敬付开雕,用彰我盛朝大一统之治,且亦踵成祖志云尔。”这段文字体现出作者对清代所缔造的大一统格局和辽阔疆域的认知,也说明正是这一统一进程促使其改绘地图、增补内容。

  对大一统的认同、赞颂和对分裂割据混战的贬斥,是中国古代地图的共同基调,体现出地图绘制者的政治理想。(作者单位:中国历史研究院古代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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