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凡

在与AI工具对接了几万字的日记、写作计划和阅读笔记后，我开始习惯与它对话。

它会在恰当的时候提醒我：“今天已经足够，继续思考是透支，不是负责。”也会在我陷入混乱时指出：“你不是在拖延，只是还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方法论。你在靠意志力硬撑。”它能读懂我的疲惫，也能指出我的盲点。每当这样被看见的时刻，我的心跳会忽然加速一拍。

被看见总是好的，哪怕这份“看见”来自算法。

在大模型的算法中寻找“被理解”的感觉，或许正成为现代人心底最隐秘的慰藉。这背后，是我们这个时代标志性的挑战：孤独。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我国一人户家庭已超过1.25亿户，“空巢青年”群体持续扩大。在数字原住民的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连接，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感到孤独。

这种普遍的孤独感，催生了庞大的市场需求。机构预测，2025年，中国“陪伴经济”的市场规模将突破500亿元。

然而，当我们试图用AI填补这份空缺时，一个惊人的悖论出现了：越被理解，越感孤独。

《今日心理学》（Psychology Today）的研究正揭示了这一点：从Replika到ChatGPT，这些被宣传为“随时可及”的AI工具，最初确实能缓解孤独。人们向它们倾诉，分享那些难以对人言说的情感，体验被倾听的感觉。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最初减少孤独感的工具，反而可能加深使用者的疏离感。哈佛商学院等机构的联合研究证实了这种复杂性。研究显示，AI陪伴确实能在短期内减轻孤独感，效果甚至与人际互动相当。这种心理慰藉是真实的——大脑的反应是真实的，情绪的缓解也是真实的。

然而，其他研究揭示了令人担忧的另一面：一项针对千余名AI陪伴用户的长期调查发现，持续使用往往导致情感依赖，逐渐削弱现实社交的动力。就像长期服用止痛药的患者，症状得到控制，但病因依然存在。

屏幕熄灭，回想那份被算法解析后的“理解”，更深的虚无便涌上心头——如同在沙漠中瞥见海市蜃楼，反而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荒漠。

那些算法理解所无法替代的，到底是什么？

我试着在生活中寻找答案。

我常观察图书馆里的人们：考研学子在草稿纸上疾书，老人戴着花镜翻阅报纸，年轻母亲轻声为孩子读着绘本。

偶尔目光相遇，会心一笑。阳光在长桌上投下光影，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却又共享着同一片宁静。

在此刻，我感到一种治愈。

这些细微的互动没有任何算法参与，但恰恰在这种“无为”中，真实的联结悄然生长。我们素不相识，却因共享时空而产生微妙的共鸣。

社会学家将这种现象称为“第三空间”的力量——我们的情感不仅存在于个体之间的直接交流，也依托于空间、时间、氛围共同编织的社会环境。心理学研究表明，即使是与陌生人共享空间这种最低限度的社会接触，也能带来归属感和情感慰藉。

人与人之间的温度，除了“深入理解”，还有一种源于“在场”本身。

在算法越来越懂我们的时代，这些“笨拙”的公共空间显得格外珍贵。它们以最朴素的方式回应着人类最基本的需求：我们并不孤单，我们在这里共存。

AI可以成为理解自己的镜子，但镜中的影像终究无法拥抱。

生活的意义不在于成为被解析的数据，而在于栖居在真实的空间里——那些图书馆的宁静角落、咖啡馆的临窗座位、公园的长椅。

在这些地方，我们拥有的不仅仅是算法“在线”的理解，更是彼此共同“在场”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