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梦阳

在微雨的黄昏，一进门，便见妻子正举着两只金灿灿的烤玉米。暖黄的灯光下，玉米粒上还冒着丝丝热气。瞬间，一缕熟悉的香气钻进鼻腔，霎时唤醒了脑海深处最柔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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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故道，沙地多，加上玉米产量高、易存储，自然就成了主要的农作物之一。20世纪七八十年代，收了麦子，便点播玉米。五六天后，一场透雨，一棵棵黄绿便争先恐后地蹿出地面，再过几天，田头地尾就变成绿色的海洋，满目勃勃的绿，让人感觉一下子就清凉了许多。接着，剔苗、打药、施肥、除草……农人们精心侍弄着这些绿色的希望。

中秋节前后，玉米秆已蹿得比人还高。灌浆饱满的玉米棒子顶着粉红的缨须，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远远望去，整片玉米地竟像开满了奇异的花，惊艳了整个黄河故道。

那时候，乡下很多七八岁的孩子，还没上学，没有什么好娱乐的，也没有什么小吃，于是，烤玉米就成了秋日里最美好的项目。

哪块地里的玉米熟得早，我们早就侦查得一清二楚。不过，通常都是我们三队的孩子弄二队的，二队的孩子弄我们队的，其实也不是为了报复，现在想想就是有点恶趣味吧。弄来弄去，最后的目标都是老河堤，那里土壤沙化得深，玉米棵大，棒子也大，而且一烤容易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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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偷”玉米基本上都是在正午，大人都下工回家了，地里也没谁管，我们就活跃起来，猫着腰在玉米垄间潜行，既要保持距离又要互相照应。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落玉米叶上的露珠——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怕被发现的紧张。我们左瞅瞅右看看，掐一掐露出皮儿的玉米粒，既不要硬得掐不动的——太老，也不要一掐冒水的——太嫩。等到开始掰玉米的时候，我们脱下衣服包在棒轴子根部，缓缓扒开玉米皮儿，抓住棒子轻轻拧几圈猛一拽，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再把玉米皮儿捋好恢复原样，把玉米须也插回去，跟没动过一样。直到大家感觉掰得差不多了，就有人大喊一声“队长来了”，我们不管真假拔腿就跑，有人摔倒了，有人被叶子划破了眼皮……

我们兴冲冲地兜着玉米赶到大堤拐弯处，负责捡柴和挖“窑”的人也都准备好了。所谓的“窑”，就是在河坡挖出上下两个洞，但不能挖透，上面的洞摆放玉米棒子，棒子不能挨着，中间用大小差不多的干土块隔开，这样容易烤透；下面的洞用来生火，先用干草引着，再一点点加上小柴，等火势稳了，再加入大干柴，不一会儿，缕缕青烟便袅袅升起，那种“依依墟里烟”的感觉至今还清晰地氤氲在脑海里。火势慢慢大起来，眼看着两“窑”之间的土烤红了，上“窑”中也热浪滚滚了，我们就开始把下“窑”里火红的土块、柴灰倒腾到上面，直至埋住玉米，再在下面续点大柴，把上“窑”彻底封住，等到封“窑”的湿土烧得隐隐发红，下“窑”也封平了，然后再用草叶盖得像没有动过，最后把烧过的痕迹全都收拾干净——我们心中有记号，小伙伴们便跳着唱着，一路嘻嘻哈哈地回家了。

午饭后，小伙伴们又走家串户约到一起，向玉米窑出发。一路上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我们凭着记忆，三抓两挠就扒出了那些烤玉米，还没等整理好，便抢了起来。烤玉米的香气早就溢满了鼻腔，一口咬下去，那烤焦的香脆、烤黄的甜嫩，烫得嘴巴直吸溜，那也忍住硬吞下去，有的还故意伸长脖子翻白眼，引来一阵阵大笑；还有的乘机你咬我的一口，他咬你的一口；你抹我一脸，我抹你一脸，热闹得连鸟儿都来凑热闹。路过的大人们搞不明白，明明刚吃过饭，这些小家伙为什么还吃得那么香甜……

3

想起玉米，又怎会不想起母亲呢？

那时，家家日子都过得紧巴。我家兄弟姐妹多，口粮更是捉襟见肘。每次生产队分完玉米，母亲就开始盘算如何省着吃。母亲生怕我们吃腻，总能把简单的玉米做出各种花样：煮玉米、烀玉米、玉米饼子……

最难忘的是母亲的烤玉米，那是我儿时最好的零食。母亲挑出那些既不太嫩又不太老的玉米，用削尖的柳枝扎进玉米棒子的底端，放在炭火上转着圈儿烤，等玉米粒儿被烤得嘎巴嘎巴响时，母亲弄来糖精水用塑料袋装好扎上一些小孔对着烤玉米一挤，糖精水就均匀地洒在了玉米上，再继续烤一会儿，玉米大都爆花了，把我们馋得顾不上冷凉就抢着吃……最好玩的就是下雪时，母亲一边烤火，一边给我们烤玉米粒，她常常支起小鏊子，先在上面抹一点棉籽油，待鏊子烧得滋啦响时，放上一些玉米粒儿，然后用小锅铲不停地来回翻，直到有玉米粒儿跳动时，再撒上一点五香粉、辣椒面。这时候，我的小伙伴闻香而来，母亲就招呼他们一起吃。大家吃得都很香，我也骄傲得不得了……

“发什么呆呢？还不吃？”妻的娇嗔打断了我的回忆。低头啃一口，那浓浓的味道，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我对着妻子，讪讪一笑，讲起了那些往事。“现在的玉米味道真不如从前了。”我怅然若失。妻子笑笑说“是也不是”——那时候吃的是情趣，现在吃的是人生况味、是乡愁。可是，故乡还有什么味儿呢？父母不在了，当年的小伙伴也已多年不见……我想着想着，眼前渐渐模糊——那个玉米飘香的故乡终究是回不去了。

窗外，细雨还淅沥着，手中的玉米也凉了，但记忆里的那缕炊烟，却永远温暖着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