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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大凉山的“重庆崽儿”

□徐徐

二师兄,是当年我在美院上学时的师兄,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又来学校追求理想。年龄大几岁,瓜子脸,鼻子很挺,皮肤麦色,有点痞帅——第一次看见会认为他是彝族,其实他是生活在西昌的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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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西昌来,喝罐罐酒、吃坨坨肉,好吃得一塌糊涂。”“一塌糊涂”是二师兄的口头禅——到重庆的乡间去写生,好看得一塌糊涂;昨天喝得痛快,几兄弟高兴得一塌糊涂……在他嘴里,这个词不是狼藉的意思,而是某种极致的美:用坍塌来形容圆满,用破碎来描绘完整,表达那些美好得让人心碎的东西。

我认识二师兄那年,黄桷坪(川美老校区)的梧桐叶子正黄得晃眼。他靠在画室门口,身影被秋阳拉得很长,一直伸到我的画架前,帅得一塌糊涂。他样子像彝族人,只因身上带着大凉山的气息——那种被太阳晒透的气息,带着大凉山山风的质感。

他的手很大,握笔时却异常轻柔,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那声音如春蚕食叶,又像细雨落在瓦上。不疾不徐,稳健而从容,一笔一笔,在跟纸说话。一会儿工夫,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你能从画中看见模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的岁月。作为同学,初来乍到难免暗暗较着劲,心里想着这个人基本功强,我得下点苦功夫,暗自把他当作一个小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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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租住的小屋在黄桷坪的老巷深处。那些年,我们天天聚在一起,泡交通茶馆,在“小大汉”撸串,在老巢咖啡摆龙门阵,去江边铁路写生,黄桷坪街头巷尾、犄角旮旯都留下了我们谈天说地、畅谈人生的美好时光。他是师兄,三五个同学也常在他的小屋聚会,走过巷子七拐八拐就到了,位置在二楼,老居民房搭建的违章建筑。

推开木门,吱呀一声,油彩味、松节油味、还有饭菜的香味混在一起迎面而来,那是他的味道。屋子很小,一张床,一个画架,满地都是画册和颜料管,墙上贴满了速写,桌上散落着炭笔。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长江,理所当然的江景房,理所当然的聚点。就在这片凌乱中,二师兄总是能创造出奇迹。

“西昌菜要辣才够味,就像重庆勒种,阵仗。”他在灶台前忙碌,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围裙上沾满了各色颜料,比画布还要斑斓。辣椒在热油里爆香的瞬间,呛得人直流泪,他笑着说:“这劲爽,香得一塌糊涂。”

第一次去聚餐,才知道他不仅是素描大神,还是厨界“食神”。我们围坐在小桌前,就着啤酒吃他炒的回锅肉,做的剁椒鱼、酸菜汤。

酒过三巡,墙角靠着一把吉他,我惊讶道:“哇,你会弹?”他面无表情回道:“好久都没碰了。”

我看见二师兄眼神变了,平日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此刻深沉如海。弹的是《水边的阿狄丽娜》,我从未听过除钢琴以外的乐器演奏过这首曲子。二师兄身子微微前倾,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融进音乐里,他两眼微闭,很克制地陶醉在自己弹奏的乐曲中。

接着又弹了一首《致爱丽丝》。

两首曲子弹完,房间里至少沉默了10分钟。二师兄慢条斯理地转身归置好吉他,懒懒地说了一句:“弹得不好,一塌糊涂。”

耿直,干脆,喜欢辣也打望,下得厨房,弹得敞亮。那个瞬间,我们都觉得,二师兄活脱脱就是个重庆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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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生涯短暂而充实,后来大家各奔东西。二师兄回到了西昌。

有一年,我去西昌看他。他的工作室在老城中,是由自家老房子改的。依然在二楼,一股熟悉的油彩味扑面而来,工作室堆满了画,调色板上常年堆叠的颜料一层一层,有的已经干裂,像龟裂的土地。

我们坐在院子里喝酒。西昌的夜空很低,星星很亮,仿佛伸手就能够到。邛海在夜色中沉静如镜,倒映着星空;螺髻山在夜色中沉默着,像个巨大的背影。聊起艺术还是当年的味道。那些年青春的美好都被回味起来。

他给我看最近的画作,画的全是他父亲的物件:一把木梳、一顶帽子、一件衣服、一个烟斗,还有一把空着的木椅。画得很仔细,仿佛每一笔都要在时间里停留很久。这些画不像他年轻时的作品那样张扬,而是内敛的,深沉的,像是在低声诉说对父亲的思念。

“我现在只想为生活中的感受而画,不会考虑市场。市场一塌糊涂也无所谓——‘重庆崽儿’,不得虚!”二师兄站在画布前,一阵大笑。这个时候我忽然就想起了当年我们挥手告别的情景,他说他是个重庆崽儿,黄桷坪的气性够他几辈子都用不完。

那天,离开西昌时,他买了一大包苦荞茶送我,说我胃不好,苦荞茶养胃。

回去的路上,我发了一条信息给他,然后就落下泪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作者单位:重庆市两江新区嘉木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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