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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儿时庙会

(来源:邯郸晚报)

□许同印

幼时庙会上的戏台,是刻在记忆深处最鲜活的热闹。那出《秦雪梅吊孝》,在岁月中愈发醇厚,成为难以磨灭的经典。农闲时节的庙会,戏台是临时搭建的——宽窄、长短参差的旧木板铺在捆扎牢固的木架上,便撑起一方演绎人间悲欢的天地。戏台悬挂着蓝布幔帐,两侧贴着红纸楹联,“离合悲欢演往事,生旦净丑唱古今”的字迹虽被晒得褪了色,却依旧透着乡土戏台独有的庄重与烟火气。

庙会的清晨总被喧闹唤醒。农闲的乡邻们吃过早饭后,扛着马扎、拎着板凳,三三两两往戏台前聚拢。戏台周围的小摊儿支得满满当当:炒花生的焦香混着沙土的味道漫过鼻尖,炸糖糕、炸油条的油锅冒着热气,金黄的油光映着摊主忙碌的身影……货郎的拨浪鼓“咚咚”作响,引得孩童们追着摊子奔跑嬉闹,竹筐里的花手绢、琉璃球闪着细碎的光,让孩子们围在一旁挪不开脚步。开戏前,大婶们凑在一起,念叨着家里的柴米油盐与听闻的家长里短;男人们蹲在墙根,吃着刚买来的炒花生,正谈论着春耕的墒情与来年的收成。我们这些孩童,则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与乡邻的闲谈交织,满场都是热辣辣的生活气息。

当戏台上锣鼓铿锵响起,二胡拉出凄切婉转的调子,素衣素裙的秦雪梅缓缓登场,满场的喧嚣便瞬间沉寂。她头插白花,身着素裙,眉眼间的悲戚随婉转唱腔缓缓漫开。当她疾步走到商林的灵位前跪下,一声“商郎!哭一声商公子,我再叫、叫一声商郎夫啊……”哭得撕心裂肺,似扯断的丝线,一声连着一声,缠得人胸口发闷。那唱腔婉转悲切、字字泣血,似要将逝去的灵魂哭醒,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我踮着脚尖,透过人群的缝隙朝戏台望去,只见她伏在灵位桌前,双肩微微颤抖,仿佛要把满心的伤痛都嵌进冰冷的灵位里。即便我尚不识字,不懂青梅竹马的婚约,也不懂金榜题名的期许,却被这份不管不顾的悲恸紧紧攥住心尖,眼眶不自觉地湿润。

台下看戏的乡邻们也都静了下来:爱扯家常的大娘红着眼眶抹泪,手里的粗布毛巾拧得皱巴巴的;平日里硬朗的大叔皱着眉、面露苦容,指尖的旱烟卷忘了点燃;连哭闹的孩童也停下了哭声,被母亲按在怀里,睁着懵懂的眼睛望着戏台。我攥着衣角站在人群后,虽不明白她为何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却隐约懂得:她哭的人,在心里重得能压垮所有体面,让她忘了台下千百双眼睛,只顾着把心底的空缺往哭声里倾倒。这份毫无遮掩、纯粹至极的真情,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幼时对“真”的认知,在懵懂的心田里种下了一颗敬畏的种子。

长大后方知戏中渊源:秦雪梅出身书香门第,却不嫌弃商林家贫,偷偷典当首饰供他读书,盼着他功成名就,两人共筑温馨小家。可秦父嫌贫爱富,当众将商林赶出门,碾碎了他的自尊与希望,最终让他忧愤成疾、撒手人寰。秦雪梅的哭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有对商林经不起挫折的怨,有对他寒窗苦读的疼,有对往昔温情的念,更有对这份真挚感情的不舍与珍视。这份怨与痛交织、真与诚相融的情感,毫无半分虚假,纯粹得令人动容。

后来听过很多名家唱段,却再也没能有过那样深切的触动。这出《秦雪梅吊孝》之所以难忘,打动我的不仅是秦雪梅那份毫无遮掩的真情,更有冀南平原庙会里那份独有的烟火气与民俗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戏里的爱情纯粹坚定,不计贫富生死;戏外的乡邻淳朴热忱,为戏中情动容。这份真情与淳朴,如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让我懂得最动人的情感从来都是不掺杂质的真诚与珍视。

如今村里庙会的热闹劲儿渐渐淡去,临时搭建的戏台也难觅踪影,但那撕心裂肺的唱腔、满场的炒花生香与油条香,还有乡邻们红着眼眶的模样,深深镌刻在我记忆深处。这出老戏不仅是儿时的难忘回忆,更是我人生中关于“真”的启蒙,藏着冀南平原最本真的民俗与温情,让我在往后岁月里,始终对纯粹的情感、淳朴的人情心怀敬畏与期盼,在纷繁世事中坚守着内心的澄澈与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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