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莫奈的睡莲：水波与光影的魔力》上映了，我怀着朝拜的心情赶去影院观看。这部纪录片带观众踏上一条沿塞纳河逆流而上的艺术寻踪之旅，从莫奈艺术生涯的起点——法国勒阿弗尔港出发，沿着塞纳河寻访他的足迹，向世人展现了大自然、水波、光影对莫奈画作的影响以及他为艺术献身的一生。
1840年，克劳德·莫奈在法国巴黎出生，5岁时，他随全家迁至诺曼底的勒阿弗尔港。他的绘画天赋在年少时就已显露，那时他深受法国写实主义画家杜米埃的影响，创作了大量讽刺漫画。因其风格不拘泥于传统，人物形象荒诞夸张，很快在家乡小有名气。
我在苏州诚品书店参观莫奈画展时，有幸看到了他早期创作的一幅漫画作品《戏剧小潘神》，画面上的人物有着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细细的腿，尤其是都长着鹰钩鼻，夸张的神态让人忍俊不禁。早期的莫奈立志成为一名漫画家，这与当时漫画在全球风靡密切相关。19世纪中后期，随着报刊媒体的兴起和印刷技术的进步，漫画因具有短小精辟、内涵丰富、便于在报刊上连载等特点，深受人们喜爱。世界各地涌现出大批漫画大师与经典漫画作品，如德国漫画家埃·奥·卜劳恩连载于《柏林画报》的《父与子》，阿根廷漫画家季诺在《ESOES》杂志上连载的《玛法达》，还有我国漫画家张乐平连载于上海《大公报》的《三毛流浪记》。
莫奈原本并不喜欢风景画，直到他遇到画家欧仁·布丹。当时的法国画坛还停留在画室创作阶段，而布丹深信“当场画下的任何东西，总是有一种在画室里所不能取得的力量、真实感和笔法的生动性”，他将莫奈引到户外，让他在大自然中创作。纪录片介绍了莫奈在走入大自然进行创作后，被海洋、河流的水波和光影吸引，并从中获得创作灵感，摆脱传统画法的历程。
我在观影中发现，莫奈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力，能捕捉到常人忽略的景象。比如水本身并没有色彩，它的颜色主要来自周围事物对光的折射，蓝天、白云、绿树倒映在水中，水的波动和颤抖将它们的倒影打碎、重组、扭曲，这转瞬即逝的景象，让莫奈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正如莫奈在创作漫画时从不拘泥于人物的传统结构和线条一样，他在创作风景画时用色极为大胆、创新，他偏爱紫色、绿色、蓝色、橘色等鲜艳色彩，让人在目眩神迷中感受到梦幻、朦胧、欢愉感。
1872年，32岁的莫奈完成了让他一举成名的《日出·印象》。画作以勒阿弗尔港日出时晨雾下的港口为原型，主基调是蓝色，近处是划着小船的人，远方是一轮红日，在水面中倒映出颤抖的波纹。这幅画用笔极为简洁，色彩却尤为梦幻。但当时评论界对此褒贬不一，有评论家借用这幅画的标题《日出·印象》来讽刺作品倒更像是“印象”的草图，“连初糊的墙纸都比这幅海景更为完整”。
世事无常却暗含转机，莫奈未曾想到，这幅饱受争议的作品却让他成了新的艺术流派的创始人。声誉的背后，是他对绘画无法自拔的沉溺和执着，整部纪录片并没有过多渲染“热爱”，却用细节坦诚地展示了莫奈为绘画所付出的一切——在船上作画、在暴风雨中作画、买下农场打造创作基地……这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都源于莫奈对绘画的狂热。
世人可能认为艺术家醉心创作是因为幸福和快乐，但这部纪录片却揭示了莫奈痴迷创作不是因为幸福，更多源于对情感的承载与释放。第一任妻子去世后，在巨大的悲恸中，他注意到妻子的遗容在光线中的微妙变化，于是用画笔将这一刻记录下来，创作了以蓝色、黄色、灰色为主基调的《临终的卡米尔》。
1883年，43岁的莫奈在途经法国小镇吉维尼时，发现了一块荒地并被那里静谧幽深的自然风光所吸引，当即决定在那里定居并打造专属花园。在参观苏州博物馆西馆特展“从拙政园到莫奈花园”时，我感受到莫奈的花园与东方园林有着深厚联结，他设计的蜿蜒小径，让观赏者在行走中领略到不同风景，这很像东方园林的“移步易景”，他还借用东方造林艺术的透视法，追求“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意境。水是东方园林的灵魂，莫奈挖塘引水，将外河引入花园，建造了那座著名的青绿色日本桥，桥身呈拱形结构，很像中国的石拱桥。他亲手在池塘中栽培不同品种和颜色的睡莲，让它们成为花园中最盛大的景色。观影后我才了解到，传世的经典名画《睡莲》，原来是莫奈数十年如一日地在花园中，在不同季节、不同光线和不同天气中反复画出来的实景。他的眼睛堪比高清相机，而且还调过光，展现出来的作品已经超出了景色本身。
纪录片还介绍了战争和衰老对莫奈的影响。作为和平主义者，一战的爆发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身体的日益衰弱、视力的逐渐模糊、第二任妻子和大儿子的相继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抑郁并封笔数年。后来，在好友的鼓励下，莫奈重拾画笔，创作了巨幅《睡莲》。莫奈的后期作品中，睡莲的梦幻蓝紫色被大量红色取代，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因病导致视觉变化，也是他对战争无声的控诉。画中的垂柳，正是他的自我隐喻，弯腰承载战火和死亡对身心的摧残。
影片结束后，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放映厅久久没有离去，安静地看着莫奈的经典画作在巨幅大屏上一一呈现，那种令人窒息的美深深攫住了我的心灵。莫奈——这颗人类历史星空中的璀璨星辰，从大自然中汲取创作灵感，将宇宙浓缩于他的画布中，让易逝的时空成为永恒。他一生都在追逐光影，当我们凝视他作品的时候，终将发现他曾追寻的光，早已成为照亮我们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