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渝楠

清晨，坝坝舞的歌声又响了起来，一首《好人一生平安》不经意间飘入耳畔，思绪被这熟悉的旋律牵引，像一阵风穿过三十载光阴轻轻落在耳边，恍惚间思绪又回到了1991年的职工医院。那年我20岁，已在职工医院住院部工作两年了。

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车间的机器轰鸣声突然被急促的呼喊打断。救护车的笛声刺破厂区宁静，一位中年工人被抬进来，面色青紫，双目紧闭，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呼吸弱得像风中的残烛。“高血压引发的脑溢血，送来时已昏迷了！”医生的声音带着焦灼。

我是病人的责任护士，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几乎寸步不离病房。医院离家近，父亲知道我忙得顾不上吃饭，就用搪瓷碗给我端来一碗面条，葱花浮在奶白色的骨汤上，飘着熟悉的猪油香。父亲的额角挂着汗珠，把碗往护士站一放，丢下一句：“赶快吃！”

我刚拿起筷子，病人家属就来了：“又有痰了。”我攥着筷子的手一顿，立刻扔下碗，快步冲进病房，里面传来急促的痰鸣音，病人呼吸道堵了，面色愈发青紫。我飞快地抓起吸痰管为他排痰，那碗面就这么被遗忘在角落里。病人终于缓过来了，家属攥着我的手反复说“麻烦你了”，那温热的触感，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病人，明知病情凶险，却还是盼着奇迹发生。我们用尽了办法，两天一夜后，终究还是没能留住病人。当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时，窗外的夕阳正缓缓落下，照射在洁白的墙上，把病房染成一片凄然的橘红。病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家属们悲伤的哭声回荡在整个病房……家属红着眼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了，你们已经尽力了。”我没有忍住，泪水悄然滑落……

送走家属，紧绷的神经一松，饥饿感突然涌上来，我想起护士站的那碗面。掀开盖子时，面条早被骨汤泡成软塌塌一团。拿起筷子一挑，成团的面糊顺着筷子往下滑，半点食欲都没了，我端起碗默默倒进了垃圾桶。

一周后的清晨，厂区广播突然传来播音员温和的声音：“下面这首《好人一生平安》，是职工家属陈先生一家点给住院部李护士的，感谢她在家人救治期间的悉心照料，祝愿她好人一生平安。”旋律响起的那一刻，我正在配药室准备针剂，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那时候，广播站可是厂区的“传播中心”，谁家有喜事、想表达谢意，都会通过这喇叭传递。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只做了分内该做的事，竟被他们如此记挂。他们失去了至亲，却还想着用最温暖的方式，向一个普通护士表达敬意。

“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这句朴素的歌词，早已刻进我的生命里。我始终相信：真诚的付出从不被辜负，而这份跨越岁月的理解、责任与守护，终将在时光里沉淀为最温暖的力量。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