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剧名,观众未必会被似乎过于普通的剧名所吸引。因为谈及当下舞台上所演绎的“故乡”,或是主旋律任务式的崇高宏大赞歌,或是从启蒙优越感中生出的小知识分子批判酸语,令人生厌。
但当你走进剧场真的耐心去看白俄罗斯人民如何谈及故乡,就会被触动:白俄罗斯水管工根纳因爱好草编而站在伦敦的领奖台上,手中捧着草编艺术大赛的奖杯。但在那一刻,他却因为短暂地离开家乡使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思乡之情,重新发现了对国家深沉的热爱:
“爱祖国,不因具体理由,只因那是我的故乡”。
这部作品出自白俄罗斯共和国戏剧院的青年力量之手,展现了白俄罗斯戏剧生态的活力。成立于1990年的白俄罗斯共和国戏剧院,在其三十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始终在探索一条平衡传统与创新的戏剧之路。
剧院超过七成的作品坚持使用白俄罗斯语演出,并大量选用本土作家的剧本,这种对民族文化根的坚守,在全球化浪潮中显得尤为珍贵。为培养青年力量,剧院设立了“白俄罗斯戏剧创作中心”,该中心通过剧本朗读、创作实验室等形式,为年轻戏剧人搭建成长平台。
《我的故乡》正是以集体创作的形式在这里孵化而成,体现了白俄罗斯戏剧在坚守民族传统的同时,对当代戏剧语言的大胆探索。
私密的爱国,主旋律的温情书写
《我的故乡》将宏大的家国主题化解为私密的个人情感体验,这是戏剧舞台上呈现此类题材少有的切入角度。在我们的戏剧舞台上,爱国主义常常以史诗般的叙事出现,而这部作品却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青年工人根纳对祖国的眷恋,不是源于任何崇高的理念,仅仅是因为那里有他熟悉的生活:日常维修的水管,一起喝酒的朋友,甚至是他曾经抱怨的工作环境。
这种将宏大叙事个人化的艺术手法,反而让主题获得了更强的共鸣。当根纳在返程飞机进入白俄罗斯领空时泪流满面,在特定情境下,异乡漂泊的观众都能感同身受。
爱国不再是一个需要被教育和灌输的概念,而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涌动。
年轻的白俄罗斯共和国戏剧院带来的音乐戏剧《我的故乡》,如此简单的故事情节,却以如此轻盈而锋利的方式,刺中了每个生活在全球化时代观众的内心。
我们或许有无数次匆匆忙忙跨国出差工作、旅行的机会,却少有阔别故乡时,真正沉下来向内审视,静静品咂一番暂别故乡的情愫。
古老戏剧元素的当代转化
《我的故乡》名为“音乐戏剧”,其鲜明的特色正是对古希腊戏剧中歌队形式的当代呈现。
歌队手法并不会让观众陌生,关键在于如何让人感到它使用在舞台上不可或缺的必要性。舞台上七位女演员组成的现代歌队,时而化身根纳的内心独白,时而成为环境的回声,时而又跳脱出来进行评论。
这种“七张嘴诉说一个人的心事”的叙事方式呈现出古希腊戏剧延续至今的历史仪式感,又赋予了它当代的艺术活力。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女演员的吟唱使用的是一种自创的“语言”,这种无具体语义的声音表达力图消弭文化的隔阂,如婴儿呓语般人类表达情感的通语,反而直抵情感的核心。
当她们用阿卡贝拉人声合唱模拟澡堂的水声、飞机的轰鸣,甚至是伦敦街头的喧嚣时,音乐本身成为了叙事的主体。
世界主义时代的归属感
在世界主义日益盛行的今天,对故乡,不必执拗于像解剖“原生家庭”般冷酷而高傲的批判,不应是一种情感退守,而应该是一种精神的定力。根纳的旅程从故乡出发,最终又回归故乡,但这个“回归”不是简单的折返,而是一次精神的升华。
根纳唱起的那首《水畔红莓花丛生》在剧场中产生一股情感力量,国家与故乡于每个人心中而言,此刻它成为了真实而热烈,柔软而温情的存在。红莓花,这种在东欧常见的植物,象征着思念与坚韧,正如根纳在异乡的孤独中依然守护着内心最柔软的记忆。
在这个流动的时代,我们该如何在拥抱世界的同时,守护好内心的那片“红莓花丛”?这成了观众走出剧场后,走在回家路上的思考。这一刻,白俄罗斯的乡土情感神奇地转化为一种普世的情感共鸣。
在中国与白俄罗斯建交33年的历程中,戏剧一直扮演着文化使者的角色。此次《我的故根纳的故事》似乎也告诉了观众,走过世界不是为了迷失自己,而是为了更清楚地知道:世界越大,故乡越清晰。这或许就是《我的故乡》留给每个观众最珍贵的启示,最真挚的感动。
(程姣姣,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