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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姥姥讲故事

  □岳程夏 

  我自幼便是个故事迷。那时没有电脑,更没有智能手机,家里唯一那台电视机被视若珍宝,除了晚上看看新闻,平时都舍不得开。但这没关系,我有姥姥——她就是我的“人形故事库”,肚子里装满了戏剧、小说和寓言,要什么有什么。

  六岁前,我几乎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的。那时不上幼儿园,日子悠闲却也寂寞。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听姥姥讲故事。每当姥姥忙完家务,刚在床上半躺下,我立马丢开手里的布娃娃,骨碌两个滚儿,就蹭到她身边,像只小猴似的攀上去,挤眉弄眼地撒娇:“讲个故事儿!”姥姥总会仰起脸,无奈地扁扁嘴,半真半假地抱怨:“哎哟,哪来那么多故事啊?”

  也难怪姥姥诉苦,那时的我确实不好伺候。因一开始听的就是大禹治水、刘邦斩白蛇这类历史故事,口味早被养刁了,什么“兔乖乖去熊宝宝家做客”一类童话根本入不了耳。早在“菜单式”培训这个概念出现之前,我就无师自通了“点”故事的本事——今天要听和古董玩器有关的,明天又要听民间神话。最苛刻的是,故事绝不能重复,除非我主动要求“再来一遍”。像我这样挑剔的小听众,恐怕不多见。

  幸好,姥姥肚子里的故事,远远超出一个四五岁孩子的想象。大多数时候,我的愿望都能被满足。想听古董?有《一捧雪》《锁麟囊》;要听传说?那就讲《宝莲灯》《封神榜》。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津津有味。

  姥姥不仅会讲故事,更会挑故事、解故事。她把《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这些对孩子来说过于深奥的大部头,像京剧折子戏那样拆成片段,从“烽火戏诸侯”“桃园三结义”讲起,一直讲到秦统天下、三国归晋。

  她也给我讲《西厢记》,却不重点讲那些小儿难懂的儿女情长,而是说张君瑞救崔莺莺一家于匪围是“侠”,杜确为朋友一封书信出兵是“义”,红娘不顾家法成全有情人是“美”。说到崔老夫人许婚又悔婚,姥姥点评:“当娘的都想给闺女找个好人家,换了我也是。可一开始就不该轻许诺言——将来你记住,要么不许,许了就不能反悔,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她甚至不会刻意替小孩子避讳所谓的悲剧,还给我讲《窦娥冤》。

  后来我上学了,不能再天天腻在姥姥身边。但每到周六,一放学我就直奔姥姥家,人没到声先到:“姥姥,有故事没?”边说边推门闯进去。姥姥总是笑眯眯地招手,把我搂到膝上,喜滋滋地说:“昨天看了出新戏,叫《三不愿意》……”一个爱讲,一个爱听,我能在她膝上坐一下午,连爸妈来接都不愿下来。

  那个年代还没有“启蒙教育”“寓教于乐”这些说法,可我最初的文学感知、历史认知,正是在姥姥讲的故事里悄然生根。长大后虽未从事文史工作,但这份滋养始终是我生活中的乐趣,也是烦闷时的避风港。

  故乡的水土养人,我和院里的香椿树一样,在年年春风中节节拔高。可光阴不饶人,姥姥一年年消瘦下去。当我从外地回到潍坊,才发现那个曾经故事讲不完的姥姥,竟连刚发生的事都记不清了。

  于是,我们调换了角色。每天下班后,轮到我坐在沙发扶手上,给倚在靠垫上的姥姥讲故事。《薛平贵征东》《杨家将演义》《明英烈传奇》……我努力回忆她曾讲给我的片段,娓娓道来。姥姥咧着没牙的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不时附和:“对,对,就是这样!杨宗保穆柯寨招亲,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那成了我们祖孙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光。

  自然法则无可抗拒,姥姥终将一天天老去,或许连亲人也渐渐认不出,连这些故事也会一一遗忘。可我仍愿一遍遍地讲,盼着她忘得慢些,再慢些,愿时光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些,再久些。

  (作者供职于潍坊市财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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