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女儿蹲在小区的沙坑里,夕阳给她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她捧起一捧沙子,看它们从指缝间簌簌漏下,漏完了,再捧一捧,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我站在一旁,心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盘算着晚上要做的饭菜、未写完的稿子。“该回家了”的话欲言又止,就在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女儿忽然抬头看着我,满脸喜悦:“妈妈,你看!沙子会发光!像不像小星星?”
年幼的女儿竟然说出如此别致的比喻!我俯身看去——余晖里的沙粒闪着细碎的、钻石似的光。我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来回,却从未发现,最寻常的沙子也有闪闪发光的时候。而急躁的我,差点说出扫兴的话,让她错失这份美好。
成人的我身体里似乎天生装着一套“扫兴系统”。女儿快乐地去踩水,我首先想到的是弄湿鞋子、弄脏裤子,立即制止;女儿兴奋地想要在墙上涂鸦,我的第一反应是弄脏了精心装修的墙壁,客人进屋问起我会觉得尴尬,便再三叮嘱拿着彩笔的女儿,不准乱画;炎热的天,女儿和其他小孩一起跑着追风,大声呼叫“风在这儿”,我觉得他们天真傻气,让女儿停下来,说跑一身汗,歇着才凉快。
童年的欢喜和美好,大多藏在“无用”的停留和追逐中。长时间以来,我陷在所谓的“规定”和“条框”里,扮演着“扫兴妈妈”的角色而不自知。我不放过任何一个给女儿普及知识的机会,时时教育女儿要“懂事”。其实所谓的懂事,不过是一点点掐灭女儿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不知不觉间剥夺了许多本该属于她童年的欢乐。
我决定学着做一个“不扫兴”的妈妈。
前日傍晚,天空中堆起厚厚的乌云,不一会儿,嘀嘀嗒嗒的雨声便奏起了天籁般的音乐。女儿丢下玩具,跑向阳台,踮起脚,将手心伸向天空。若在以前,我定会一边温和地劝说“淋湿了会感冒”,一边轻轻将她拉回,不让冰凉的雨点碰到她。但那天,我按捺住了。看着她专注地迎接雨点,看着雨点落在她小小的手心,又沿着她的手腕滑落到地上,听她细语:“妈妈,你看,这是天空在流泪,还是云朵在给我写信?”
“不扫兴”是孩子说“你看”时,父母能好奇地望过去,用孩子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是在孩子天马行空时,父母能守护他们诗意的幼苗,不去掐断,而是跟着去感受。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她灌输知识,用“科学观点”试图纠正她,讲解“雨滴的形成”,而是走过去,蹲下身子,摊开手心和她一起迎接雨点,说:“我也来收信啦,滴答滴答,天空正念给我们听呢。”
那一刻,屋里昏暗,女儿的侧脸被一种纯粹的快乐照亮。这光,来自一个未被否决的想象,也来自一个母亲终于尝试着蹲下来,用与她齐平的目光、孩童的思维,和她共情。
当我忍住自以为是的教导,不再扫孩子的兴,她回报给我的,不只是童心的美好,更是一个被我忽略已久的纯洁世界。“不扫兴”也是女儿用她灵活的小手,帮我卸下一直捆绑着我的那根“有用和效率至上”的绳索;是女儿用她柔软的心,帮我摆脱掉“做正事”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