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观察】

　　作者：王朔（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11月20日，英国政府宣布启动50年来最大移民制度改革。非法移民与依赖社会福利的入境者需等待20年至30年才能获得永久居留资格，这将是“欧洲最严格”的移民政策。

　　现行制度下，移民通常在英国住满5年后即可在一定条件下获得永居身份，该政策覆盖通过经济类签证、家庭类途径和人道主义类途径入境的移民群体。此次改革后，低薪劳动者将面临15年基准等待期。依赖政府福利救济的移民则将等待20年，是现行时限要求的4倍，创欧洲最长纪录。此外，非法移民和签证逾期滞留者的等待期最长可达30年。此次改革适用于自2021年以来抵英的近200万名移民，但不影响已获得永居身份并在英国生活的人员。

　　英国的确面临着严峻的非法移民挑战。这一问题不仅带来严重的财政经济负担，还使民众的不满情绪乃至民粹主义威胁不断攀升。英国内政大臣马哈茂德表示，非法移民正在“撕裂我们的国家”，“如果不及时应对，更多人将走上一条从愤怒走向仇恨的道路”。然而，非法移民是一个错综复杂的问题，此番改革恐怕也难以化解英国的困境。

　财政不堪重负

　　非法移民是许多发达国家的老大难问题，英国也同样饱受困扰，与欧盟在移民管控上的意见分歧更成为促其“脱欧”的一个重要因素。但“脱欧”并未改善英国的处境，近年来乘坐小船经英吉利海峡偷渡抵达英国的人数激增。这一趋势始于2018年，在2022年达到约4.5万人的历史峰值。尽管这一数字在2024年有所回落，但仍比2023年高出约25%，今年截至目前已达3.9万人。这条路线已成为非法入境英国的主要通道。英国过去4年间接收了近40万庇护申请者，迄今仍有超过10万人居住在庇护所里。

　　尽管每年都有许多人因偷渡丧命英吉利海峡冰冷的海水中，但仍有无数为了改善生活甘愿铤而走险的非法移民。英国的接纳系统因此不堪重负。根据2023年的数据，英国政府每天用于收容庇护申请者的酒店费用就高达600万英镑，整个庇护系统的年度总成本估计超过30亿英镑。有评估报告指出，如果英国政府不采取果断措施，到2026年用于庇护申请者的相关费用或将飙升至每年110亿英镑。这对本就陷入财政困境的斯塔默政府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非法移民给英国社会带来的挑战是多维度的，远不止于财政表格里的数字那么简单。大量移民的集中涌入，给教育、医疗和住房等公共服务带来了巨大压力，有超过一半的难民在抵达英国8年后仍在领取救济金。如何安置庇护申请者已经成为英国内部政治争论的焦点，也极大加剧了社会本就激烈的对立情绪。马哈茂德指出，当前的庇护系统在纳税人看来“失控且不公平”。今年夏天开始，英国各地发生了多起针对庇护所的抗议活动，有些甚至演变为暴力冲突。

　　移民问题近来持续占据英国选民关切问题榜首，法拉奇领导的右翼政党英国改革党在民调中支持率快速攀升，给英国首相斯塔默领导的工党政府带来巨大压力，也对英国传统的两党政治格局构成威胁。法拉奇承诺，英国改革党一旦上台执政，将立即拘留并驱逐包括儿童在内的所有非法入境者，英国还将退出《欧洲人权公约》。11月最新民调显示，该党支持率已达创纪录的32%，领先于工党和保守党。有近半数受访选民表示支持或考虑支持英国改革党，他们涵盖各年龄层，不再像以往那样局限于政治边缘人群。因此，对斯塔默政府来说，处理非法移民问题迫在眉睫，已经不是要不要采取相关措施，而是要有多大决心和力度的问题。

　政策重大转向

　　英国近年来的移民改革，特别是在应对非法移民方面的政策力度还是很大的，但同时也充满争议。一方面，英国系统性地收紧合法移民及被庇护者的福利和权限，例如今年5月发布的移民政策白皮书规定，提高技术工人签证的学历门槛、缩短毕业生签证的停留期限、停止核发新的社会照护签证，并收紧学生签证规定等。另一方面，英国通过立法和外交手段强硬阻遏非法入境，例如保守党执政时期推出的“卢旺达计划”，将部分入境英国的非法移民强制遣送至卢旺达，旨在通过此举震慑偷渡者、打击人口走私团伙。但“卢旺达计划”遭到广泛批评，当时的反对党工党指责该计划耗资巨大且“不人道”，联合国难民署等国际机构也认为此举违反《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并在全球开创危险的先例。

　　由于上述系列措施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英国政府被迫推出此次“二战以来最严格”的庇护制度改革。一是将难民身份由永久性改为临时性。永久居留权的获取年限从5年大幅延长至20年。庇护申请者即使获批，也仅能获得30个月的临时居留资格，且每两年半需接受一次安全审查。一旦原籍国被认定是安全的，难民将被立即遣返。二是强化遣返机制。重启此前被暂停的遣返行动，甚至恢复向仍被视为战乱地区的叙利亚遣返被拒庇护申请者。若难民将拥有未成年子女作为拒绝离境的理由，那么英国政府将向其全家提供返回原籍国的经济支持，仍拒绝离境者将可能被强制遣返。三是改变“无条件福利”模式。取消有劳动能力却拒绝工作的庇护申请者的福利，并要求有收入或有资产的受援助者承担部分住宿费用。此外，针对接收国配合不力的问题，英国政府已向安哥拉、纳米比亚和刚果民主共和国等发出警告，称若这些国家拒绝接收遣返的非法移民和罪犯，英国将对其实施签证禁令。

　远水难解近渴

　　针对此番改革，英国国内各方看法不一。支持者认为这是恢复秩序的必要步骤，而批评者则敦促政府重新考虑这些政策。英国难民委员会负责人警告称，庇护制度改革无法阻止难民的涌入，呼吁斯塔默政府“应确保那些努力工作，并为英国作出贡献的难民可以享有安全且稳定的生活”。在野的改革党和保守党则认为，斯塔默政府将无法落实这项改革。保守党影子内政大臣菲尔普称：“斯塔默政府佯装强硬，但只要英国还在《欧洲人权公约》的框架内，（改革）就会被左翼律师和法官阻挠。”

　　工党内部甚至也出现了反对声音，毕竟传统上该党更倾向于保护难民权益。迄今，已有10多名工党议员公开表示反对这一改革，工党议员沃恩甚至指出“这是一条死路——在道德、政治和选举层面皆如此”。

　　事实上，庇护制度改革成功与否取决于多种因素，即能否真正减少海峡偷渡、能否顺利遣返不符合条件的移民，以及能否在国内外法律框架内实施这些措施等。最为关键的是如何从根源上彻底阻遏非法移民潮。近年来，通过小船抵达英国的庇护申请者，国籍主要为阿富汗、叙利亚和伊朗，同时来自厄立特里亚和苏丹等地的移民数量也出现了显著增长。此间有评论认为，经济因素和国内不稳定是这些人选择逃离家园前往发达国家的主要驱动力，而英国作为曾经的第一大殖民国家，对此负有历史和现实责任，仅靠收紧庇护政策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非法移民问题。

　　此次改革或许有利于英国政府塑造所谓的“新形象”，但这些更为苛刻的政策更多还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而且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改革的真实效用恐怕非常有限。

　　《光明日报》（2025年11月22日 04版）

[ 责编：孙宗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