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忠建
我这个在温润之州长大的“南方小土豆”,天生畏北。地图上的鄂尔多斯像是用地理纬度给我一个下马威,却偏有人叫它“暖城”——这名字替我卸下了一层畏惧。飞机落地,伊金霍洛的天空高得晃眼,风被阳光熨烫过,柔化了塞外的朔寒,我只添一件风衣,便抵住北来的寒意。酒店办入住,前台见我带着娃,顺便把儿童早餐费抹了,还主动加了一套洗漱用品,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比早餐的蒙古煮奶茶早一步暖了胃。原来,“暖城”之暖,本质还是人的热情与贴心。
这个塞北之城,用饮食生动诠释着“风吹草低见牛羊”,出门几步,左边是烤肉铺、右边是羊肉火锅店。傍晚,蛰伏的寒意开始苏醒,恰好,透过橱窗看到一家子围着一口铜锅大快朵颐,那腾腾热气,不正是抵御塞北晚风的天然屏障?
我们光顾的是一家冰煮羊店。“冰煮羊”,概念新奇,在我脑海中始终难以具象,所幸妻子在来之前做了点功课,说这是当地“必吃榜单”上的美食。果然,晚高峰,食客队伍从店内一直排到门外,但好在店员热情,多次过来加凳子、端茶水,招呼食客小坐等候。就餐区座位是四人座,两张实木椅子各带两个木轮子,坐上去就像是坐一辆马车,未抵草原,心已经开始纵横驰骋。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巨幅喷绘,碧绿的大草原上一群白羊正在撒欢奔跑,跑着跑着,跃出画面,跑上餐桌,成为盘中美味。另一面墙壁上,一条条宽幅蒙古风图案,向上一直延伸至天花板。鄂尔多斯人是懂情调的,这么一布置,豪情浪漫的氛围感就来了。
落座后,服务员热情地端上来一口铜色大锅,锅底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方块冰。羊肉切得厚薄均匀,红润肌理间镶嵌着条条雪白的脂肪,像冻玉里飘出云絮,铺在冰块上,佐以洋葱、菌菇,摆设精致,似一件艺术品。给火锅通上电后,店员小哥说二十分钟左右即可开吃。这期间,一些菜品陆续上桌:脆皮蒙古酸奶,外酥内软,形似炸年糕,入口竟有江南豆沙馅般的绵密;烤包子表皮微黄,吃惯了松软猪肉包子的南方人,第一次尝羊肉馅包子,味蕾被香脆的表皮和充足的馅料彻底征服。
冰煮羊到底有怎样的来历?门口棕褐色的店招仅有寥寥几字:始于1816年。店内的菜单补充说,这家店已传承五代,其内蒙古羊肉烹饪技艺还被认定为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显然,年份不过是品牌的历史,真正的冰煮羊起源,想必流淌于一条更为悠远的历史长河,但它早已超越了一个单纯的时间坐标,化作一份充盈着饮食文化内涵与技艺传承的骄傲。不过,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待解,为什么非得用冰来煮羊肉呢?用水煮岂不更快更省成本?据民间传说:当年成吉思汗率兵开疆拓土,来到贝加尔湖畔,河水都已结冰,无水煮肉,只能将冰块当水与羊肉一起煮。冰块在锅中渐渐融化,带走血沫,羊肉在冰化水里慢慢苏醒,膻味沉底,鲜味上浮,这种在恶劣天气下迫不得已的煮法竟收获意想不到的美味,于是得以流传至今。至于这个起源靠谱与否,我不想深入考究,历史上因偶然而发明的事物本来就数不胜数,但那天的冰煮羊确实味道鲜美,即便不蘸调味酱,也丝毫没有膻味,弹牙不柴。店员小哥说,羊肉在冰块冷冻下,肉质紧缩,又因冰块化水到沸腾,过程缓慢,羊肉纤维得以渐次舒展,从而保持了肉质鲜嫩爽滑。
在南方,火锅羊肉通常切成薄片卷,入沸水锅几秒钟就捞起,蘸酱之后,调料味喧宾夺主,羊肉的原味反而不那么明显了。吃火锅就是不断地重复下锅、出锅、蘸酱几个动作,几乎不给唇齿舌尖留回味的间隙。冰煮羊从通电到开锅,至少二十分钟,这般悠闲在南方近乎奢侈,于此地却是一种自然不过的生活方式。这舒缓的节奏,反倒给了我充分的自由度去想象、去期待那即将入口的滋味。悠长的等待中,心尖升起了期待值,时间成了一勺增味剂。揭开锅盖的那一刻,时间变身一个裁判,给味蕾反馈,给美食定性。既然是度假,没应酬的目的性,没第二天早起上班的焦虑,我们索性静下心来,不疾不徐,让每一口羊肉都在舌尖做充分的停留,尽情舒展滋味。或许,这也是冰煮羊火锅味道特别出彩的另一个原因。
刚才排队的时候,门口微风拂面,有一丝寒意。此刻,吃完羊肉,喝过蒙古奶茶,浑身温暖,仿佛风也柔和了起来。在温州方言里羊肉是“吃暖”的,意思是羊肉温补,竟与北方以羊御寒的智慧遥相呼应。人如其食,城如其味,鄂尔多斯人将羊肉的温性熬进汤头,融入待人的热忱,最终沉淀为一座“暖城”的风骨。
在“暖城”吃“冰煮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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