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
巴赫的《马太受难曲》首演于1729年,随后在作曲家的亲自指挥下只加演了几次,便从此遁出人们的视线——勃拉姆斯说过一句名言:“一部文艺作品要经过50年的震荡期,才会被证明是否真有价值。”这的确可以解读很多作品的命运。《马太受难曲》规模宏大、构造精深,乃同类体裁佼佼者,当时的人却认识不到。然而也非勃拉姆斯所谓的“50年内见分晓”,直到1829年,即作品诞生整整百年后,该作才像个“天外来客”般再度降临,受到世人广泛的承认与好评。可以说,门德尔松家族的两代三人,即作曲家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姐姐范妮和父亲亚布拉罕,以及姐弟的恩师采尔特,是巴赫该作能“重现天日”的主要推手。
1823年圣诞,祖母送给14岁的门德尔松一份巴赫《马太受难曲》手稿誊写本。自此他与朋友一遍又一遍地研读,并计划有朝一日能将该作推向舞台。然而他们清楚一个事实——一切取决于采尔特的态度及其学校,即柏林歌唱学院的支持。可采尔特虽为巴赫专家,也是门德尔松最重要的引路人,却很难被说动,正因受难曲的难度太高,显得不合时宜,采尔特的理由是:“演绎它须有莱比锡托马斯学校那样的合唱团体,同时还得是巴赫领衔时的水准,而且今天的小提琴师根本不清楚很多地方如何处理……这已然是长期悬而未决的难题。假使容易被攻克,那么巴赫的四部受难曲也就早被公演而不会拖到如今。”
值得庆幸的是,门德尔松和朋友们仍不失战胜它的勇气和条件。通过采尔特的经营,歌唱学院已然熟悉了巴赫,合唱团被训练得非常出色;青年门德尔松拥有旷世奇才,且他的热情不久就感染了每一位参与者。这时与门德尔松同样有着极高音乐天赋的姐姐范妮参与进来,俩人在钢琴上以四手联弹方式钻研这部超大型作品——范妮甚至能背谱演奏每个小节,还自唱里面的女低音声部。
门德尔松的执着与辛劳终获回报。1829年3月11日,柏林歌唱学院在这位年仅20岁的音乐家带领下演绎了整部《马太受难曲》。表演取得了超乎寻常、振奋人心的成功。大厅坐满了人,而王室成员的出席更说明了演出对柏林的意义。加演势在必行,缘故是在首演日有上千人因进不了大厅而悻悻离场。第一场加演定于10天后,即3月21日巴赫诞辰这天。当然,对这一切的财政支持少不了门德尔松的银行家父亲亚布拉罕。
4月份的第三场演出由采尔特亲自执棒,亦大获成功。这位老音乐家在喝彩声中可能已不再在意,《马太受难曲》的公演是在他的反对声中进行的——他一直持“受难曲是古老音乐、太难”这种执念。而在门德尔松的热情与坚持下获得突破之后,采尔特所有的疑虑和成见都被打消了。演出后他在写给魏玛友人的信中说道:“如老巴赫能听到我们的表演有多好!每一处被成功演绎的细节汇聚成我上述的感觉;至此人们完全可以说,整个表演团体已形成一种纪律,一种兼有理性、力量和意志的东西,且毫无被迫与做作的成分。”
说到底,让巴赫这部大作能从故纸堆中重获生机,采尔特功不可没。早在门德尔松出生前的18世纪90年代,采尔特已在歌唱学院上演过巴赫的圣歌,且在后来门德尔松姐弟从未缺席过的“周五音乐会”上,巴赫作品及其价值更是被他高调地宣扬——虽说采尔特一直都认为计划不可行,但若没有早年他给弟子输送的巴赫音乐的艺术养分,没有他的教学天赋及其精彩的传授,门德尔松不可能在高维度上建立与巴赫作品之关联,也就断乎做不出这般惊人的壮举。
事实上18世纪早期的音乐在19世纪重新被发掘,当时好比“垦荒”,时隔百年,艺术习惯已大不相同,绝非轻而易举。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有前辈的启发才有后辈的实践。正因这师徒三人,这部西欧历史上最伟大的声乐作品之一才固定在我们的保留曲目单而未留遗憾。几乎被遗忘的巴赫自此也“声名赫赫”,最终被尊为“西方近代音乐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