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廊坊日报
白惨惨的灯光照彻屋宇,从客厅走到卧室,从卧室走到书房,每件东西都安静地存在于自己的位置,板着冷漠的面孔,寻找不到一点年的乐趣。氤氲在角角落落的寂寥,侵吞了窗外的鞭炮声。落寞岁寒谁与共!
这是我远离父母,过的第一个年。
窗内的寂寥和窗外的鞭炮声,揭开了被时间层层覆盖的记忆。儿时的年夜像一只春燕轻轻悄悄地翩翩向我飞来,落在了我的思绪之屏上。霎时间,似乎看到了干练的母亲拢着天蓝色的头巾有节奏地箩糕面的身影,听到了铁顶针敲打在箩筐上悦耳的脆响;也看到了高大挺拔的父亲手提尖刀踌躇满志地走向了将被宰杀的猪羊,继而听到了猪羊“光荣”前发出嘹亮的告别声。
现在过年什么东西都买,一会儿工夫就可以把年货办齐。儿时过年除了年画要买,其余都是自家人亲手操办。
每年从腊月十几开始,母亲就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了,生豆芽,磨豆腐,淘压油糕、油馍馍,还蒸黄米馍馍,做米酒。
母亲忙得不可开交,我却乐得忘乎所以。最让我享受的是腊月压糕这个时间。
我家院子有一盘碾子,一到过年就成了“明星”,婆姨女子围着它转,喜欢跟着妈妈的小孩也都来玩了。婆姨女子的说笑声,小孩子弹琉璃球、你赢了他输了的吵闹声,打石头赢钱的嘶喊声,踢毽子一较高低的喧哗声,整个院子沸腾着,欢乐着……
做好年茶饭母亲就开始打扮窑洞了。先是把饱经一年风吹日晒后破旧的窗纸换上白生生的新麻纸,然后把窑洞的犄角旮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撕去灰头土脸的旧画贴上鲜亮光艳的新画。经年的老屋一下子就会亮堂堂的,乍一进去就像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全新世界,连空气中都充盈着父母辛劳一年后的喜悦。
过去很少有人花钱理发,即使过年。所以到年根前这几天,哥也是一个大忙人,义务给邻里叔叔大爷哥哥弟弟们理发,往往一理就是一整天,手上都打起泡来。但是哥哥看着乡亲们开心的笑容,就乐此不疲。哥是一个有才的人,还不知疲倦地帮村里人写对联,往往故意编一些笑话对联给能开玩笑的兄弟们,惹得大家笑声震天。理发的、求对联的、凑热闹串门的,那叫一个门庭若市。
年三十这天,小男孩最高兴的是放鞭炮,比谁的炮声大;小女孩最高兴的是穿上新衣服,比谁的更漂亮。到下午,大家高高兴兴地提着筐子去河滩打冰,这儿一堆,那儿一伙。女孩子用石头打下冰块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胆大的男孩故意把炮点着吓唬女孩,胆小的女孩子会吓得跌倒在冰滩上,然后一边骂着一边捡起冰块打男孩,男孩子嬉笑着边跑喊“来呀来呀……”女孩看到挨了冰块跑开的男孩,也胜利地开怀大笑“熊了,熊了……”满满的欢乐在每个孩子的脸上流溢澎湃。
年三十晚上,没有电视,自然谈不上看春节晚会了,打扑克或玩棋棋成了大多数家庭的娱乐活动。心灵手巧的父亲会增加娱乐内容,变着花样,让我更开心。他吃过年夜饭就开始把细高粱杆剥了皮,用皮和瓤做成会动的小人,拿一大张麻纸撑起来像电影屏幕一样,然后他在后面动着小人,并解说着,我和母亲在前面看着那梦幻般的影子。虽然没有正规的皮影戏那么逼真,但有故事有形象,我和母亲已经乐得像看电影一般。父亲的影子戏,不仅带给了我儿时的快乐,还启蒙了我的想象思维。
随着生活的富裕,年夜饭不再是单调的猪肉翘板粉和羊肉炒细粉了。而是由能干的嫂子麻利地“变”出色香味俱全的十几道菜,再加上各种饮料和水果,简直是“满汉全席”,仅看着就让人心花怒放。酒自然是不可少的,大家会先敬父亲和母亲,然后每人一杯大家举杯恭祝新年快乐。之后边吃边聊,母亲喜悦地数点着一年的收成,爸爸胸有成竹地公布来年的计划,一家人就这样,你一句他一句地聊着家常,我看大家话拉到高兴处就会提议让哥唱首歌。因为我哥嗓子好,哥会谦恭地让父亲先唱,父亲一高兴也就当仁不让地唱两句陕北酒曲。父亲的声音一落,我赶紧补充一句:“此处有掌声。”父亲自谦地摆着手:“不行了,不行了,唱不了啦!”我们笑着鼓掌并逗父亲开心:“这才是地道的原生态陕北民歌,好极了。”欢乐的掌声荡漾在我们心间,幸福的笑声飘出老屋。
后来我有了儿子,这个活跃分子更给我家的年夜增添了快乐气氛。这孩子说话早,记忆力也好,三岁时就会背不少古诗。他四岁那年年夜,我们一家人围桌而坐,照例先喝酒,他也抢着要喝,就给他红酒喝,几杯红酒下肚,孩子满脸通红,发起酒疯了,胳膊一扬一垂,摇头晃脑背起了古诗:“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我爸爸忙去抱他并问:“是不是醉了?”我儿子摇头不答。我训他:“你外爷不是问你话呢?”我儿子招着小手压低声音说:“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我和他爸笑翻了:“醉了,醉了……”
我妈忙去抱住孩子开始骂我们:“瞧,你们两个憨憨把孩子喝醉了吧!”我儿子挣扎要离开外婆的怀抱:“外婆,我没醉,我没醉。我在背古诗呢!你不懂吧?哈哈……”爸爸忙给孩子喂菜:“快吃点菜。”儿子很有礼貌地说:“外爷先吃。”我笑说:“这小醉汉还知道礼貌呢!”儿子瞥我一眼:“我为让外爷吃了,好给我讲毛野人。”我们一家笑了。呵呵,原来是有求于人啊!
一转眼,顽皮儿子就长大了。今年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回家,儿子坚决要回去,为了老人能开心过年,就让儿子自己回去了。
时光飞梭,一晃多少年过去了,随着时代的变迁,过年的娱乐项目早已由电视替代了父亲的影子戏,虽然电视的内容越来越丰富,可我能记住的节目很少。倒是父亲的影子戏,像深深刻在我心上的壁画,任时光齿轮飞转,不但没有被磨灭,反而印痕越来越清晰。它像固执的伙伴,一次次执意把我拉回年少的记忆,引出我滚滚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