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

唐代诗人岑参是荆州江陵（今湖北江陵）人或南阳棘阳（今河南新野）人。他出身于南阳岑氏，这是个原本显赫的家族。岑参出生时，唐朝已建国近百年，南阳岑氏百年间涌现出三位宰相。开元元年，岑参的堂伯父岑羲卷入唐玄宗与太平公主的斗争中，后来不仅岑羲获罪，南阳岑氏也受到牵连。到了岑参出生的开元三年，南阳岑氏已然没落。

石泉饭香粳，酒瓮开新槽

少年时，岑参曾跟随担任晋州（今属山西）刺史的父亲在晋州居住过数年。父亲去世后，他仍留居晋州，开元十七年，移居嵩阳（今河南登封）。20岁时，他来到长安（今陕西西安），向朝廷献了许多诗赋。

自武周起，朝廷设置了一种叫“铜匦”的铜制小箱子，用来接纳天下表疏，百姓可将自己的建议投入对应的匦中。其中，延恩匦接纳自荐文书，读书人可以将诗赋投入匦中，如果诗赋足够出色，经知匦使审阅后，有机会呈到天子案前。杜甫通过这种方式献上《三大礼赋》，获得为官资格。

可想而知，献书入仕的难度不亚于开科取士。在长安的这几年，岑参经常往来于长安和洛阳（今河南洛阳）之间，认识了不少朋友。他去过梁宋（今河南商丘及其周边），拜访了匡城（今河南长垣）的周县尉，“故人薄暮公事闲，玉壶美酒琥珀殷”。

唐代的酒大多是未经蒸馏的粮食酒或果酒，以黄酒最为常见。黄酒色泽黄亮透明，香气浓郁芬芳，岑参一不留神就贪杯了。他喜欢喝酒，“岑生多新诗，性亦嗜醇酎”。

在长安的日子里，岑参半隐于终南山中。闲来无事的他常到河边钓鱼，还种有几亩薄田，能够自给自足。

岑参有时会拜访一些隐居的高人。他曾到访过太白峰下的一户人家，主人姓张，据说有100多岁。张老家的院子里有一口井，猕猴桃树枝沿着井旁的支架缠绕生长。张老邀请岑参吃饭，吃的是用山泉水蒸熟的香粳米饭。他还开了一坛新酒，“中庭井阑上，一架猕猴桃。石泉饭香粳，酒瓮开新槽”。

天宝三年，而立之年的岑参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士及第。获得做官资格的他直到天宝五年冬天才通过考核，成为右内率府兵曹参军。

后来，杜甫做过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右内率府与右卫率府是东宫内设官署，前者主要负责侍卫太子，后者负责东宫仪卫与护卫。‌

岑参在长安为官，有时会想念故乡的鱼。那时，从荆州到武昌的长江沿岸水域盛产武昌鱼。此鱼味道鲜美，“秋来倍忆武昌鱼，梦著只在巴陵道”。

有时朋友来拜访他，他们一边饮酒，一边清谈。他告诉好友，过去在山中隐居时可以自己酿美酒，现在公务缠身，草堂荒了，“钓竿不复把，野碓无人舂”。

现在，鱼没时间钓了，粮食也没时间种了。他对朋友说，自己俸禄微薄，每月领的禄米只够换酒，“瓮头春酒黄花脂，禄米只充沽酒资”。

岑参爱下馆子，有时他会与好友在长安的酒肆里饮酒。长安酒肆里的鱼脍与羊肉令人垂涎，优美的歌舞为顾客增添了食欲，“送君系马青门口，胡姬垆头劝君酒”。

军中宰肥牛，堂上罗羽觞

不知是对仕途不满意，还是另有所愿，前往边塞的想法在岑参内心油然而生。

天宝八年，经朋友举荐，岑参转任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掌书记是唐代节度使幕府中的文官，负责处理文书。34岁的岑参从长安出发，沿着丝绸之路前往安西。

那时，陇山以西的陇右地区森林广布，百草丰茂，牛羊成群，《资治通鉴》里记载，从长安安远门向西的一万二千里的广袤土地上“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凉州（今甘肃武威）是河西节度使衙署所在地，那儿的街道两旁种着榆树，枝叶间隙中洒下金灿灿的阳光，为这座城池增添了些许美好。凉州馆舍的阁楼叫“花门楼”，东来西往商队云集于此。

过了凉州后不久，岑参就到了安西，他在这里待了近三年。安西的葡萄、石榴甚是好吃，长安酒肆中昂贵的葡萄酒，在安西价格低廉。还有用动物乳汁酿造的乳酒，清醇甘美，绵甜柔和，深受人们欢迎。对了，交河的美酒在当地十分有名，人们喝酒爱用叵罗和高足杯，“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归叵罗”。这里的人经常吃牛肉，将士们将牛肉视作强健体魄的食物，“军中宰肥牛，堂上罗羽觞”。

这里的人喜欢将牛肉炙着吃，有时还吃炙全牛，最常见的是炙羊肉。岑参在长安时听说有一道叫“红羊枝杖”的硬菜，一直没见过，也没吃过。在长安，驼蹄羹和驼峰炙也是比较有名的菜，以岑参的俸禄吃上一口真不容易。在安西，这些美食没有长安那么贵。

这儿的将士或人家宴饮时，需要歌舞助兴。在鼓乐的催动下，身着罗衣的舞者翩翩起舞，她们的身子随着舞步不停旋转，衣袖与裙摆也轻盈飘舞，荡起带着香气的微风。

岑参辗转于安西诸地，对这里的自然景色、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天宝十年初，他接到回长安的召令后，踏着春光、迎着榆絮再次路过凉州，在花门楼前遇见一位卖酒的古稀老人，忍不住买了几壶美酒，“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道傍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西州刺蜜美，金铛野酡酥

从安西回到长安后，由于没有差使，岑参闲居了两年。他有时会与朋友去旅行，曾和杜甫同游渼陂湖，京兆府鄠县县尉热情招待了他们。岑参未记载县尉请他们吃了些什么美食，杜甫在诗中提到过那顿饭。

有时，岑参会与朋友前往长安的酒肆，长安酒肆里的胡姬与乳酒令他想起安西风物，“胡姬酒垆日未午，丝绳玉缸酒如乳”。

岑参回到长安的当年，高仙芝的队伍打了败仗。随即，封常清接任安西、北庭节度使，他举荐岑参为判官。封将军当年就在高仙芝幕府中担任过判官，后来成为封疆大吏。岑参的理想何尝不是如此，天宝十三年，不惑之年的他再度出塞。

天山以北的沙漠连着曲折的沟壑，这儿的冬天比较漫长，雪从秋天能下到春天，风经常白天黑夜连着吹，“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里生长有骆驼刺，夏季骆驼刺尖锐的刺会刺破叶片和枝条，从伤口处分泌出的汁液能凝结成形似琥珀的小颗粒——刺糖。刺糖味道甜蜜，人们将其称为“刺蜜”，“桂林蒲萄新吐蔓，武城刺蜜未可餐”。

这里还有优钵罗花，就是雪莲花，拥有奇异的香味。雪莲长着绿色的茎叶，雪白的花瓣在夜里合拢，早晨绽放。岑参曾移植过几株，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了些许诗情画意。这里的苜蓿是战马的绝佳草料。

封将军不负众望，他带领队伍所向披靡，很快就稳定了边塞。岑参多次写诗记录封大夫的功绩，经常陪他宴饮。重阳节时，他陪封大夫登高望远，饮了菊花酒，“九日黄花酒，登高会昔闻”。他回忆起在长安过重阳节的情景，每到九月初九，人们要吃上一碗撒有茱萸的汤饼。

山厨竹里爨，野碓藤间舂

天宝十四年，封常清回京面圣。年底安禄山生事，封常清挂帅平叛，兵力不抵，随后高仙芝被起用，二位将军退守潼关，最终战败。

此时的岑参听到消息后心比雪还凉。至德二年初夏，他奉命返回，之后经杜甫等人推荐担任右补阙，负责讽谏天子与‌荐举人才‌。当年，他度过了一个煎熬的重阳节，想着长安的菊花可能正傍着战场盛开。

第二年，长安收复，岑参短暂担任过起居舍人，负责记载天子言行与天下大事。不久，好友张献心被派往河西担任河西节度副使，他亲自为其饯行，“玉瓶素蚁腊酒香，金鞭白马紫游缰”。

玉瓶中盛着冬日酿制的腊酒，上面漂浮着如同蚂蚁般的细小沫子。岑参希望西北局势能够稳定。乾元二年，有着军旅经历的岑参被派往虢州（今河南西部）担任长史。长史为五品官职，在州中仅次于刺史。虢州人家在溪边种有不少甜瓜，他站在虢州西亭望见一大片瓜田，“酒榼缘青壁，瓜田傍绿溪”。

岑参曾与朋友拜访过当地的元处士。元处士的别业位于郊外，大家用野碓舂谷子，坐在林间烹煮食物。那时正值春天，别业四周花红柳绿，山间泉水叮咚犹如动听的乐曲，令人心情愉悦。这与西北的景致全然不同，让人暂时忘却烦恼，“山厨竹里爨，野碓藤间舂”。

宝应元年，唐代宗即位，十月天子令雍王李适担任天下兵马元帅，讨伐史朝义，岑参担任掌书记。官兵进展顺利，次年初叛乱被平息。随后，岑参在长安当了几年京官。

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

大历元年，原剑南节度使严武去世，部将崔旰与新任剑南节度使郭英乂产生矛盾，崔旰带兵占据成都。宰相杜鸿渐挂帅平乱，推举岑参担任职方郎中兼殿中侍御史，一同入蜀。

入蜀的道路艰险，有些地方是狭窄的石径，有些地方是绝壁栈道，连曾经在边塞多年的岑参都感慨蜀道之难。天府的风土人情与关中大不一样，当地百姓多数种植水稻，食大米，他们在田中焚烧草木作肥，“水种新插秧，山田正烧畬”。

这儿有在北方难得一见的棕榈树，棕花香气浓郁而独特。这儿还有许多芭蕉树，到了夏秋时节会结出一串串芭蕉。此外，蜀地的橘子也很有名气，“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

第二年蜀地叛乱平息，岑参去了杜甫搭建过草堂的浣花溪畔。他还专门瞻仰了李冰治水时留下的石犀牛，走访了武侯庙、草玄台、琴台……

这年夏天，岑参转任嘉州（今四川乐山）刺史。他晚年爱喝茶，吃得最多的水果是橘子，还在自己的庭院里植了些橘子树和茶树，“庭树纯栽橘，园畦半种茶”。

当时，岑参身体有恙，也许是在外漂泊久了，也许是年龄大了，他时常思念故乡，“江畔梅花白如雪，使我思乡肠欲绝”。

大历三年夏，岑参任职期满后被罢官。他打算从嘉州乘船顺水路下长江，再顺着长江直达江陵。几年前，他的老友杜甫就是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到达江陵的。

下定决心后，岑参开船出发，怎奈戎州（今四川宜宾）和泸州（今四川泸州）之间闹强盗，他只好原路折返。在成都寓居了一年多后，岑参感慨物是人非，“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

岑参一直想回到故乡，可他却在成都一病不起。大历四年末，56岁的岑参在成都去世。第二年冬天，飘零湘江的杜甫在孤舟中去世。

晚年的岑参虽极少听到西北的事儿，但会时不时想起葡萄、刺蜜、炙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