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才
1913年的那场雪已经离我有了112个春秋的漫长时光。伫立在瑞金二路198弄20号这栋杂乱拥塞的三层小楼前,任凭思绪飞扬无限畅想,也无法想像那场雪究竟有好大。我在这儿久久停留,只为向李叔同先生顶礼,寻找一个答案。
先生的前半生风流倜傥、鲜衣怒马,后半生却青灯古佛、六根清净。这样决绝的嬗变,先生经历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心路历程呢?百年之谜难以破解。
我想起那场雪,那首传唱百年且一定流传千古的《送别》。
大约是在1912年的2月吧?李叔同客居上海时结识了城南草堂堂主、富家子弟许幻园。仰慕已久的许幻园在草堂腾出一间房子让李叔同居住,取名“李庐”。两人相交甚欢,夜夜笙歌。李叔同特别写了首《清平乐·赠许幻园》:“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文采风流合倾慕,闭门著书自足。阳春常驻山家,金樽酒进胡麻。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
那真是一段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好日子。
然而不久,许幻园家突然破产。在那个飞雪弥漫的傍晚,许幻园冒雪而来,先生和妻子诚子开门迎接。许幻园没进门,只讷讷一句:“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头离去。看着雪地深巷许幻园渐渐远去的背影,先生一定想到了“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首千古绝唱诞生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先生让诚子弹琴,自己一遍遍地唱,泪如雨下。
第二年春天,先生从杭州来上海与许幻园相聚。看着荒芜的城南草堂,想起往昔好时光,先生悲从中来。许幻园请先生在其亡妻宋贞所画一幅花卉图上题字,先生挥笔写下:“恫逝者之不作,悲生者之多艰,聊赋短什,以志哀思。”
不久,先生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剃度为僧,法名演音,号弘一。先生说:“一念放下,万般从容。”
那是1918年春天,杭州最美的季节。青冥长天,绿水波澜,浓烟暗雨,水天一色。诚子赶到杭州求见先生。先生褐衣芒鞋,神色静淡,漠然如空。诚子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叔同!”
“请叫我弘一。”
“弘一!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爱,就是慈悲。”
……
24年后的10月13日,弘一法师在泉州不二祠手书“悲欣交集”四个字后静静圆寂。是夜残月如钩,晓风习习,秋虫唧唧……
“悲生者之多艰!”这就是弘一法师最不为人知的内心吗?
既然生之不易,不见就是最好的《送别》了。我这样想。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