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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转身的惆怅

陈美

应L君的邀请,我们一起喝茶。

与L君的交情不算深厚,仅在朋友的聚会上偶遇过两次。他话不多,却总在众人闲谈时一语中的,每句话都字斟句酌,既不喧宾夺主,也不显得疏离。那天同席的还有他几位同学,有高校博士、中学老师,也有三甲医院的医生,席间有人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有人愤世嫉俗、牢骚满腹,唯有他始终含笑倾听,偶尔点头附和。

喝茶的地方是一处闹中取静的竹林雅舍。青竹环绕,石径通幽,室内摆着古朴的茶具,茶香混着竹影氤氲开来。L君给我们斟茶时笑道:“这里的氛围最是清静,配得上两位老师这样的文化人。”

几杯茶下肚,我们便直截了当地问起他的职业与学历。他指尖摩挲着茶杯沿,笑意温和:“目前在做房屋租赁,不过我比旁人挑剔些,得找与房屋配置脾性相投的租户。”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几年在上海滩也算小有名气,不少人冲着‘定制化租房’来找我。”话音刚落,他又泰然自若地“自揭老底”:“说出来不怕笑话,我没上过大学,高二就辍学了。”

这话让满座微怔,他却自顾自续起了过往。“那时候我成绩中不溜儿,浑浑噩噩的。偏偏迷上了‘四大天王’,课本里夹着他们的海报,走路都在哼他们的歌,简直无法自拔。更糟的是眼睛出了问题,视力越来越模糊,换了好几副眼镜都不合适。去医院检查,医生一句‘五年内可能会瞎眼’,像晴天霹雳炸在头顶。”他抬眼望向窗外的竹林,语气轻了些,“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迷茫了一阵子,就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去了广东打工,每天搬砖、砌墙,晚上躺在工棚里,掰着手指头算工钱。”

“春节过完,跟我一起捞鱼摸虾的发小们,都背着行囊去大学报到了。我呢,拎着蛇皮袋,戴着安全帽登上了去工地的包车。”说到这,他的声音低了几分,“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背影,我心里的惆怅酸楚,哪是个‘愁’字能说尽的。那种转身离去的背影,像根刺扎在心上,硌得人夜不能寐。”

到了工地,白天的体力活累得人倒头就睡,可一到深夜,空虚就像潮水般涌来。他爱唱歌,便毛遂自荐去附近的酒吧驻唱。“起初凭着几句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流行歌曲,老板还以为我是科班出身。可酒吧驻唱哪那么容易混,新歌老歌都得会唱,还得有自己的风格。我囊中羞涩,买不起唱片和CD机,又不敢跟父母说在酒吧做这种‘不务正业’的工作。”他苦笑一声,“最后还是没能撑下去,在酒吧‘红了三个月’后,因酒吧裁员,只能黯然离去。”

“其实这种‘刺’,我小时候也尝过。”听着他的故事,我想起了自己的初中往事。“我是物理课代表,成绩不算顶尖。有一次物理考试竟考了不及格,老师让我帮忙阅卷登分,那鲜红的58分,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有什么资格当课代表,当时我真想找个地缝钻。”我说,看着老师转身的背影,那种失望,就像根刺,狠狠扎进心里。也是从那天起,我抱着“不破不立”的念头奋发图强,终于独占鳌头。

“荀子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他忽然引用道,“那根刺扎得我们生疼,却也让我们清醒。那是推着我们往前走的力量。”

在上海摸爬滚打的二十年,他摔过不少跤,交过不少“学费”:遇到过卷款跑路的合伙人,碰到过恶意拖欠房租的租户,甚至有过因为资金周转不开,差点关门大吉的日子。“每次遇到坎儿,我都会想起发小们奔赴大学的背影,想起酒吧老板摇头让我离开的背影。”他说,“那些转身的惆怅,像一根根刺,提醒我不能懈怠,不能敷衍。”

有一次,一对高知“海归”夫妇来咨询两室两厅的租房事宜,他们对房屋的装修格调赞不绝口,却皱着眉说面积小了点,不太适合有孩子的家庭。“我看着他们脸上的失望,看着他们转身要走的样子,那根熟悉的刺又扎了上来。”L君说,他当即叫住夫妇俩:“二位稍等,我这里有套四室两厅的房子,格调跟这套一致,面积翻了一倍,就是还在扫尾,没正式交付。”夫妇俩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去看房,推开门的那一刻,眼里满是惊喜。“他们后来告诉我,其实他们早就刷到过我打造的房子,一直很喜欢,没想到眼前的房东就是出品人。”L君笑道,“他们当场就以‘老师’相称,心甘情愿地住酒店等了一个月,直到房屋交付才搬进来。”

L君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二十年,我越来越明白,生活里的那些不顺意,那些让人惆怅的转身,那些扎人的刺,其实都是让我们站得更高的垫脚石。”发小们奔赴前程的背影,让他学会了奋进;酒吧驻唱的失意,让他学会了变通;租户们失望的转身,让他学会了精益求精。

窗外的竹子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月光透过竹叶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忽有所悟: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那些曾经让我们辗转反侧的刺,到最后都会变成我们身上最坚硬的铠甲;那些曾经的不顺意,后来都成了让我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一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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