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沈阳晚报）

转自：沈阳晚报

　　□林钊勤

　　医院里的长廊总是要比别处亮一些，也静一些，是那种藏不住什么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亮，照得人心里发毛。我提着一罐温热的汤，穿过这道光去看望一个住院的长辈，旁边床位上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床边坐着他的老伴，老太太用小匙子慢慢地往老头嘴里送清水，老头吞咽困难，有一滴水顺着灰白色的胡茬淌下来，老太太没说话，只是缓缓放下小匙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洗得发白的手帕，轻手轻脚地，把那滴水印擦去了，她的样子没有一点厌烦，也没有过分的怜悯，只是日复一日、理所当然的温柔。

　　这就让我想起街口那个卖煎饼的妇人，她的摊子每天早上五点半就支起来了，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城市像头刚刚苏醒的大兽，她手上的动作像是剪好的一段影片一样干脆利落：舀一勺面糊，小推子“唰”地一抹，打上一个鸡蛋，撒上翠绿的葱花和芝麻，空气里就会有一股焦香冒出来。经常能看到一个上学的小男孩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那儿等，有时候卖煎饼的大妈会悄悄在他的煎饼上多放一根火腿肠，但是好像从来没有看到小男孩多给过钱，我原本以为是熟客优惠，后来听别人闲聊才知道，这个小男孩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又很忙，疏于照顾，所以卖煎饼的大妈偷偷给他加上的一根火腿肠，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一种善意。卖煎饼的大妈从未多说些什么，小男孩也从不言谢，一个默默地给予，一个默默地接受，那热腾腾的香气裹着这无声的温暖，比刚升起的太阳还要暖和。

　　这般微小的选择，好像跟古书里的那些宏大的悲悯差得远，我想起杜甫的句子，“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是多么辽阔的胸襟，是诗人把自己的潦倒变成了世间的哀恸，但我们都是凡人，并没有那样撼动天地的力量，我们的善良，常常到不了“大庇天下”的层面，它只是具体而微的，是眼前的一根火腿肠，一方旧手帕，它是疲惫的时候，仍旧选择对世界报以温和的眉目，是在自己淋过雨之后，还想着给后来的人，轻轻移开一点前路的荆棘。

　　归家的途中，暮色渐起，路灯一盏又一盏地次第亮着，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这些光不是很强劲，不能把整条漫长的路途都照得通透，但是却能够映亮脚下的那一小块土地，给夜里赶路的人带来一份心理上的安定，我想，人间大抵就是这样一种善良，它并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炙热的本能反应，更像是路边的灯光，是在每一个昏暗时刻主动选择点亮的一种行为。

　　正如孟子所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最初的触动，人人都有，但要把这份心动变成行动，就少不了一份温柔的执拗，一次次不喧哗的选择，这选择，像露水一样小，却也像露水一样，映照着整片天空的清澈，让这人间，多了一点值得留恋的柔软。